○争  鸣

美国的国土规模是否太大而影响其经济实力

——评郭荣星博士的国家适度规模理论

郭荣星先生关于“国家适度规模理论”的论述，请见《世界经济格局变化的动力学——兼论美国的地位和作用》（肖炼主编，世界知识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一书第三章，第４０－５５页。

贾绍凤、孟向京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国家计划委员会地理研究所经济地理部

郭荣星博士有关国家适度规模理论的文章曾在国际学术会议上交流过，还曾经过中美专家的审阅修改。郭氏认为美国的实际国土规模超过了它的适度规模，因而在国际竞争中相对于日本和德国处于劣势。笔者认为郭氏的理论假设和结论似乎还存在疑问。谨呈管见，以求教于大方。

一、一个新的视角——国家适度规模理论

２０世纪是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变动最巨的世纪。“日不落帝国”的地位日渐衰落。法兰西共和国几经沉浮。苏联盛极一时又最终解体。唯有美国节节上升一直稳坐世界霸主的宝座，但在世纪之末也受到日本和德国的严重威胁。德国两次战败两次崛起，令人惊叹。日本在短短３０年中从战败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号经济强国，而且有逼近美国的势头，使世人震惊。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也正以崭新的姿态在世界经济格局中获取一席之地。在２０世纪即将结束、２１世纪即将来临之际，世界各国面向２１世纪的竞争更加剧烈，人们更加关注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趋势及其对未来世界的影响。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变动的原因、动力也成为人们关注和研究的热点。

    在关于世界经济格局变动的众多理论和观点中，郭荣星博士提出的国家适度规模理论，提供了认识世界经济格局变动的新视角。

    郭氏的基本理论是：假设国土管理的边际成本（即边际财政支出）是随着国土规模的扩大先减小后增大的（如图１中ａ－ａ线所示）；国土边际收益是随着国土规模的扩大单调减小的（如图１中ｂ－ｂ线所示）。因而必存在一适宜国土规模Ｓ＊，使国家纯收益达到最大、竞争力最强；当国土规模超过此值时，边际成本会超过边际效益而使纯收益反而减少，相应地国家的经济实力和竞争力也下降（如图１中点Ｓ＊所示）。

    郭氏根据１９９０年《世界经济年鉴》６０个国家的统计数据得出了如下国家适度规模计量经济学模型：

    GDP=(-42.56+128.3GDPPC+0.7637d@S+(0.2040-0.5937GDPPC-0.003317d)S2+(-0.0001673+0.0005277GDPPC+12.652×10-6d)S3                                   (1)

FX=(-8.530+25.55GDPPC+0.1773d)S+(0.04673-0.1405GDPPC-0.0007639d)S2+(-3.982×10-5+0.0001279GDPPC+6.118×10-7d)S3                                 (2)

式中：ＧＤＰ表示国内生产总值（万美元，１０4＄）；ＧＤＰＰＣ表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万美元／人，１０4＄／ＰＣ）；ｄ表示人口密度（人／平方公里，ＰＣ／ＫＭ2);Ｓ表示国土面积(平方公里，ＫＭ2）；ＦＸ表示财政支出（万美元，１０4＄）。

    国家纯收益为：

    Y=GDP-FX=(-34.03+102.75GDPPC+0.5854d)S+(0.15727-0.4532GDPPC-0.0025531d)S2+(-0.00012748+0.0003998GDPPC+32.0402×106d)S3                                                (3)

适度规模的条件是Ｙ取最大值。其必要条件是Ｙ对Ｓ的导数为零：

    DY／DS=0                                                      (4)

已知美国、日本、前西德、前苏联的人口密度、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数据（表１），代入（３）式，根据适度规模条件可求得各国的最适国土规模。郭氏计算出的适度规模数据见表１。美国的适度国土规模为６２８．８２万平方公里，比其实际国土面积９３７．２６万平方公里要小很多。

表1  郭荣星博士计算的几个国家的适度规模

郭荣星博士根据表１中计算出的国家适度规模数据、尤其是实际国土规模与计算的适度国土规模的比值认为：美国的实际规模与适度规模的比值为１．４９，远大于日本和西德，因而美国的国土规模比日、德不合理。言外之意，美国的实际国土规模偏大而削弱了其在国际经济中的竞争力，似乎美国广袤的国土应为其相对地位衰落负责。

二、美国的国土规模太大而影响其经济实力吗？

郭氏的分析方法和结论无疑都是新颖的，给人以启发。但遗憾的是其假设和计算似乎都存在问题，因而结论也是不可信的。请看下面的说明。

    将表１中美国的人口密度和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数据代入（３）式可得到美国国家纯收益随国土规模变动的曲线：

Y=171.997S-0.7507S2+0.000667988S3                                                         (5)

显然（５）式中的最高次项的系数为正，当Ｓ趋近于无穷大（Ｓ→∞）时，Ｙ趋近于无穷大（Ｙ→∞）。这说明国土规模越大越好，根本不存在一数值有限的适度规模值。

为看得更清楚，可见（5）式转绘成图2。从图2可清楚看出：郭氏计算出的所谓适度规模值恰巧位于国家纯收益的极小值附近，对应的国家纯收益为负值，因而根本不是真正的使国家纯收益达到最大的国家适度规模值。显然还可看出：曲线向右上方无限延伸，说明国土规模越大则国家纯收益越大。

总之，式（５）和图２清楚表明郭博士的结论是有疑问的。出现问题的原因之一或许是郭氏在计算过程中只考虑了式（４）所示的适度规模的必要条件，而忽略了适度规模的充分条件（尽管郭在文章的理论分析部分曾注意到这点）。式（４）表示的只是函数的极值点（包括极大点和极小点）的充分必要条件；而函数最大值的充分条件是在这些极值点和函数的边界点中选取最大值。式（５）和图２表明美国国家纯收益函数的最大点正好是函数的右边界点（也就是正无穷大）。郭式只根据式（４）选取了一个极值点（而且恰恰是极小点）作为最大点，因而出了纰漏。

    郭氏的结论之所以有问题，更主要的原因是其理论假设存在问题。郭氏假设国土的边际效益是单调下降的（参见图１）。而从其给出的国内生产总值随国土规模变化的统计关系来看，国土的边际效益却可能越来越大。以美国的情况为例，将有关数据代入（１）式，得到美国国内生产总值随国土规模的变化规律曲线：

    GDP=215.55S-0.9847S2+0.000882S3                                (6)

    将（６）式对Ｓ求导得边际国内生产总值曲线：

    D(GDP)／DS=215.55-1.9694S+0.002646S2                          (7)

将此曲线绘成图如图３所示。比较图１和图３，显然可见：图１所假设的国土边际效益变化模式与图３所示的边际效益变化曲线是矛盾的（至少说明郭氏给出的理论假设和统计关系是互相矛盾的）。图３表明：当国土规模较大时，随着国土规模的扩大，边际效益越来越大，而不是如郭氏所假设越来越小。

    另外，当ＧＤＰＰＣ和ｄ值较大时（如美、日、德），与ＧＤＰＰＣ和ｄ值较小时（如前苏联）相比，国内生产总值、财政支出和国家纯收益随国土规模变化的关系式（１）、（２）和（３）中的系数都反号（参见表２），说明随着ＧＤＰＰＣ和ｄ值的不同，国内生产总值、财政支出和国家纯收益随国土规模变化的规律可以完全相反。这与郭氏所假设的单一的变化模式也是矛盾的。

表2  美国和前苏联国内生产总值等随国土规模变化曲线的比较

注：表中美国和前苏联国内生产总值、财政支出、国家纯收益与国土规模的统计关系式的各项系数均符号相反，说明两国国内生产总值等随国土规模的变化规律正相反，也即不存在郭氏所假设的国内生产总值等随国土规模变化的统一模式。

另外，用数学方法分析国土大小优劣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国土面积应具有可比性崐，国土应是同质的、没有空间差异或者可用一定方法消除空间差异的影响。因为对于性质不同的两块土地是无法仅从面积大小方面比较其优劣的。但郭氏在建模过程中并未对国土进行严格的均质化处理，只是考虑了人口密度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必然会影响其结论的可信度。

    假如郭氏模式是正确的话，可把中国的人口和经济参数代入郭氏得出的公式（１）－（３），得出中国的适度国土规模也远少于实际数，很显然，这是很荒谬的。众所周知，中国已面临人口密度超过土地承载力的问题，又何来国土规模过大之说？

    综上所述，郭氏认为美国的国土规模过大而使其在与日、德的竞争中处于劣势的结论是存有疑问的。美国地位的相对削弱并不能归咎于其广大的国土。

三、国家规模与国家经济实力有何关系？

国家经济实力与国土规模究竟是何关系？是否真存在某一国家适度规模，当国家实际国土规模超过它时国家的经济实力和竞争力就会下降呢？

    就历史事实而言，（在可比的条件下）国家经济实力与国土规模成正比。古往今来，国土一直是强国争夺的目标。

    从系统学的观点来看，一个国家的国土规模愈大，它所拥有的资源的品种和数量就会越多，它可选择的资源匹配和利用方式就越多，它能获得的整体效益就越大，因而它的经济实力和竞争力就越强。每增加一份国土，它所增加的效益就不单纯是这份国土原先的效益，而是经系统重新整合后的效益，而整体效益要大于部分之和；同样，它所增加的成本也是系统整合后的成本，而总体成本应小于各部分成本之和。由于系统的整体效应，国土的边际效益及边际纯收益都很可能越来越大，国家的规模应是越大越好。

    退一步而言，即便有过多的国土暂时不能利用，也可以暂且闲置不用作为后备资源而不必花费什么成本（这与郭氏假设的边际成本上升不一致）。极端的情况是：在人口很少、国土很多、人力资源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当国土面积达到一定规模后，因为无力开发利用（当然更无力整治），国土的边际效益和边际成本都趋于零——国家的经济实力只取决于人力而与国土规模无关。即使存在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明国土面积超过某一适度规模后国家经济实力就会降低，最多不过不再增长而已。倒是从国土资源最佳利用的角度可以定义适度国土规模：与一国的人口相匹配能获得国土资源最佳利用效果的国土规模即适度国土规模。国土规模太大，国土资源得不到充分利用（但并不影响经济实力）；国土规模太小，会因资源不足乃至人口超过资源承载力而限制经济的发展。但目前的普遍情况是人满为患、地球严重超载，资源不足与枯竭已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正忧地球之狭甚，又何来国土规模过大之说？

    当然，也确有很多国土广大的贫穷国家（如中国、巴西）的经济实力赶不上国土较小的发达国家（如日本、德国）。但国土广大的贫穷国家贫穷的原因并不是国土广大，国土较小的发达国家发达的原因更不是国土狭小。至少国土面积这一个抽象数据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若要用国土来说明问题，也必须联系国土的具体性质如气候等自然资源条件、民族和文化等社会历史条件。而国家适度规模理论所分析的国土，恰恰需要忽略国土的一切空间差异、把它看成是空间均匀的，只有这样才能作抽象的数学分析。因而国家适度规模理论不能用来解释自然和社会条件存在差异的大国的贫穷和小国的富裕，因为国家适度规模理论只适用于国土均匀而无差异（或者这种差异可以识别并消除）的场合，或者说存在国土性质差异的国家不具备国土面积谁更适度的可比性。更何况大国贫穷、小国富裕也并不是一条规律，同样也存在大国富裕（如美国）、小国贫穷（如老挝、阿富汗）的现象。所以，抽象的国土面积解释不了国家的贫富，国家的贫富是由国土上的多种自然和社会的具体因素决定的。

    总之，在不考虑国土的具体性质、忽略国土的空间差异的情况下（这正是国家适度规模理论的前提条件），国土规模总是越大越好，越有利于提高经济实力。对每一个国家，不论是大国还是小国，贫国或富国，如果存在顺利扩大国土的条件（即不会出现边界冲突或持久的独立斗争使国土效益损耗殆尽的情况），则扩大崐国土必将增强其经济实力。所谓使国家经济实力达到最大的适度国土规模是不存在的。

四、美国广袤的国土有利于提高其经济实力

广袤的国土意味着更多的生存空间和资源，无疑对提高国家经济实力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以农业为例。美国农业劳动生产率很高，是世界头号农产品生产大国和出口大国，这完全得益于它丰富的土地资源。由于美国人均耕地、尤其是每个农业劳动力拥有的耕地很多，它可以较低的土地生产率换取较高的劳动生产率。即使在较低的土地生产率下，它也能满足本国的粮食需要，同时还有大批剩余粮食可供出口，而且还有大量休闲备用耕地#+[〔1〕]。丰富的土地资源和较高的农业劳动生产率使美国在世界农业竞争中处于十分有利的地位。美国正是利用它的这一绝对优势，迫使日本、韩国、欧共体等对手在关贸总协定乌拉圭回合谈判中在农产品贸易方面作出让步。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国土对提高国家竞争力、增强国家经济实力的重要意义。

    每一寸国土都有其现实或潜在的价值。在资源短缺、环境退化问题日益突出的今天，国土不是太多，而是短缺到了关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地步。美国较高的人均国土面积和国土资源，在未来的世界经济、政治、军事等竞争中无疑是得天独厚的优势，极有利于增强其竞争力和综合实力。

注释：

〔1〕〔澳〕基姆·安德森：《中国经济比较优势的变化》，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