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研究》1999年第3期
美国犹太人的成功与犹太文化特征
潘光
说起美国犹太人, 有人就会说他们“控制”着华尔街, 还“统治”着好莱坞, 甚至“操纵”着美国新闻媒介。虽然这些说法显然是夸大其词的, 但美国犹太人在美国政治、经济、文化诸领域发挥着巨大影响这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据统计, 美国犹太人约有600万左右, 仅占美国总人口的2.3%, 为什么这样一个少数族裔却能在美国社会中据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呢?
美国犹太人的成功之路
虽然有人认为1492年抵达美洲的哥伦布船队里就有犹太人,还有人甚至说哥伦布本人就是犹太人,但大多数历史学家都将1654年作为犹太人定居美国的开端,因为此前美国境内的犹太人“要么是暂时的旅居者,要么不能被明确地识别为犹太人”。【注释】Jewish Publication Society of America, The American Jewish Year Book (Philadelphia, 1926-1927), p.193.【注尾】就在那一年,23名塞法迪犹太人【注释】原指西班牙、葡萄牙犹太人,后泛指从地中海沿岸移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注尾】从巴西来到新阿姆斯特丹(即后来的纽约市)定居。此后100多年里,约有数千名犹太人从南美和欧洲移居美国,从南美去的犹太移民也都是早年从西班牙、葡萄牙移居南美西、葡殖民地的。到1776年美国宣布独立时,约有2500名犹太人定居在纽约、查尔斯顿、费城、纽波特等沿海商埠,绝大多数是从事商业的塞法迪犹太人。
自然,当时的北美殖民地不可能没有自欧洲传入的反犹主义。新阿姆斯特丹的荷兰总督就曾写信给荷兰西印度公司的董事会,请求不要让“亵渎基督名字”的犹太人来“骚扰、搅乱这新殖民地”。【注释】The American Jewish Year Book, p.194.【注尾】但是,新大陆毕竟不同于旧欧洲,没有根深蒂固的反犹基础,随着自由民主思想的上升,反犹主义的影响受到抑制,犹太移民逐步获得了他们祖先世代梦寐以求的宗教自由和政治权利。1740年,英国国会通过允许犹太人归化北美殖民地成为英国臣民的法律。美国独立运动兴起后,革命领导人都明确表示不支持反犹主义。乔治·华盛顿在致罗得岛纽波特犹太社团的信中说:“我们不赞许偏执行为,也不帮助迫害者”。【注释】邓蜀生:《美国犹太人同化进程初探》,载《世界历史》1989年第2期,第28页。【注尾】北美独立战争爆发后,犹太人积极出钱出力,为独立战争的最后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塞法迪犹太人移居美国的潮流到19世纪初因欧洲大陆的拿破仑战争而逐步停止,因此我们可以把1654年至19世纪初视为犹太人在美国定居发展的第一阶段。
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犹太移民再次从欧洲涌入美国,这次来的主要是德国犹太人,属阿兹肯纳齐犹太人【注释】原指欧洲犹太人,后主要指中欧、东欧和俄国的犹太人。【注尾】。导致他们移居美国的主要是两大原因:一是兴起于18世纪下半叶的犹太启蒙改革运动在欧洲大陆走向衰落;二是1815年后特别是1848年后欧洲反犹浪潮的再起。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没有反犹主义传统的北美新大陆成了他们再图进取的新天地。著名诗人海因里希·海涅等人大声疾呼:为了所有热爱自由的人民、包括犹太人,美国必须成为逃离欧洲压迫的人们的避风港。德国犹太教改革派领导人也致信美国犹太领袖们,倡导欧洲犹太人移居美国,于是掀起了犹太人移居美国的又一轮浪潮。这次移民浪潮到1848年后达到高潮,并一直延续到19世纪80年代,可视为犹太人在美国定居发展的第二阶段。
德国犹太人比早来的塞法迪犹太人更能适应美国的环境,他们很快便融入了美国社会的主流,在事业上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就。在经济上,他们从初来时的小手工业者和小商贩逐步上升为中产阶级,不少人经营大中型百货商店。1872年纽约证券交易所成员共1009人,其中已有60名犹太人。【注释】吴泽霖:《美国人对黑人、犹太人和东方人的态度》,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14页。【注尾】在文化上,德国犹太人家庭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一批来自德国的犹太知识分子在新大陆积极宣传欧洲启蒙思想,在思想文化领域已崭露头角。虽然1841年已有犹太裔人士进入美国国会,但总体而言,那一时期犹太人从政的尚属罕见。到美国内战爆发时,已有15万犹太人定居美国。随着西进运动的发展,犹太人也从东部来到西部,犹太社区在西部的新兴城市纷纷出现。到1880年,美国犹太人已达到25万人。
从19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了比前两次都要大得多的犹太人移民美国的浪潮。这是犹太人移居美国的第三次浪潮,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移民潮。在短短40年里,共有300万犹太人涌入美国,使美国犹太人口总数到本世纪20年代已达350万。这一时期可视为美国犹太人发展史的第三阶段。这次来到美国的是俄国和东欧的犹太人,促使他们逃离故土的是在那里爆发的反犹恶浪及此后的革命与内战。俄国东欧犹太人与塞法迪犹太人和德国犹太人不同,他们完全不懂英语,对美国社会一无所知,而且都一贫如洗,初到美国都要依靠犹太组织和慈善团体提供帮助。他们与在俄国和东欧时一样,仍然习惯性地聚居在一起,于是在美国东部和中部的许多大城市里出现了犹太区,纽约市的下东区是当时最大的犹太区。在那时,犹太区一般都是贫民区。
俄国东欧犹太移民的第一代文化程度很低,但他们不管自己多穷苦,也千方百计送子女进学校受教育。这一坚持不懈的努力很快见效,经过一二十年后,他们的下一代已具有较高文化,成为各行各业的专门人才。一项关于纽约俄国犹太移民职业的调查显示:第一代男性移民中61.2%的人在加工业工作,只有27.5%的人经商;而这百分比在第二代男性移民中发生了惊人的变化,326%的人从事加工业,57.8%的人经商。【注释】Irving Howe, World of Our Fathers (New York, 1976), p.167.【注尾】就整体而言,到本世纪初,包括塞法迪犹太人、德国犹太人和俄国东欧犹太人这三个组成部分的美国犹太社团不但在人口数量上成倍激增,而且在人口质量上迅速提高,从而在美国社会中的竞争能力大大加强。受过教育的犹太移民后裔越来越多地进入白领阶层,特别在商业、金融、新闻、医疗、律师、电影等行业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如在纽约市,1891年时只有十几个来自东欧俄国的犹太人当医生和律师,当牙医和教师的更少,而到了下一个10年,即本世纪初,这一数字已上升为“成百上千”,这里还没有把塞法迪犹太人和德国犹太人统计在内。【注释】Howe, World of Our Fathers, p.166.【注尾】到本世纪20年代,纽约证券交易所中犹太成员已超过25%。【注释】吴泽霖:《美国人对黑人、犹太人和东方人的态度》,第114页。【注尾】
随着美国犹太社团的成长壮大和犹太精英在各个领域取得的成功,白人新教中产阶级感受到了竞争加剧的压力,其中的既得利益集团开始千方百计抑制犹太势力的发展。同时,由于美国犹太贫苦大众深受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犹太工人运动又是美国工人运动中最活跃的力量,美国的白人新教富有阶层也不由自主地接受了俄国革命后在欧洲出现的将反犹与反共相结合的理论。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因素,终于导致了第一次反犹浪潮在美国的兴起。1915年,极端种族主义组织三K党鼓吹将犹太人、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赶出美国。犹太人利奥·弗兰克被控谋杀了一个14岁女孩,但法院认为定罪证据不足,于是三K党等组织便煽动一批暴徒将弗兰克劫出监狱私刑处死。【注释】Caroline Rose, Minority Problem (New York, 1972), p.46.【注尾】到1917年后,《锡安贤达议事录》【注释】该文件由反犹分子伪造,其中描述了犹太人妄图“统治”世界的“秘密行动计划”。 【注尾】开始在美国流传。1920年5月,汽车大王亨利·福特亲自出面宣传这份伪造的文件,使反犹运动形成高潮。在此期间,美国不少大学规定了犹太学生限额,公然剥夺了许多优秀的犹太青年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连哈佛大学校长A.L.洛维尔都赞同这一做法;【注释】大卫·鲁达夫斯基:《近现代犹太宗教运动》,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39-340页。【注尾】报纸上的招工广告中出现“不欢迎犹太人”的字样;一些房产主甚至拒绝向“希伯来人后裔”出售出租房屋;在医务界,也出现了要为犹太裔医生(特别是精神病科和牙科医生)规定从业限额的主张。1921年和1924年的移民法,将犹太移民的配额减少到最低限度。如1924年的移民配额法规定:每年从波兰、俄国、罗马尼亚来的犹太人不得超过8600名。1929年爆发的经济大危机又给反犹势力提供了机会,他们竭力将造成危机、萧条和失业的责任转嫁到犹太人身上。
俄国东欧犹太人与比他们早来的塞法迪犹太人和德国犹太人在许多方面也存在较大的差异和歧见。塞法迪犹太人和德国犹太人往往看不起那些后来者,认为他们愚昧、落后、无教养,甚至将反犹浪潮在美国出现也归咎于他们。而俄国东欧犹太人则指责这些“富有的”犹太人自私和吝啬,对他们敬而远之。不过,当反犹活动愈演愈烈时,美国犹太人基本上能团结一致,为维护自己的权益而斗争。美国犹太人委员会等犹太组织对各地出现的反犹活动及国会通过的移民配额法案一再提出抗议,犹太新闻记者赫尔曼·伯恩斯坦和犹太律师艾伦·夏皮罗等人以有力证据揭露《锡安贤达议事录》完全是伪造的,迫使汽车大王福特在面临诽谤罪诉讼的情况下不得不作出公开道歉。【注释】鲁达夫斯基:《近现代犹太宗教运动》,第338-339页。【注尾】到20年代末,第一次反犹浪潮逐步平息。
1933年希特勒在德国上台后随即发动反犹运动,此后反犹狂潮逐步席卷全欧。在这样的形势下,又出现了欧洲犹太人移民美国的第四次浪潮。从1933年到1945年,约有20多万犹太难民通过各种途径进入美国,这次来的不仅是德国犹太人,而且还有来自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犹太人,大多数是阿兹肯纳齐犹太人,也有塞法迪犹太人。这一时期是犹太人在美定居发展史上的第四个阶段。就在这一阶段,受纳粹反犹思潮的影响,美国又出现了一次排犹浪潮,也有人称之为第二次排犹浪潮。在这次反犹浪潮中,德裔美国人的组织“德意志之友社”(后改名为“德美同盟”)起了急先锋的作用。以这个组织为主力,在1934-1939年的5年里,美国的反犹组织发展到了105个。【注释】邓蜀生:《美国犹太人同化进程初探》,第32页。【注尾】以极端反犹主义者查尔斯·库格林神父为首的反犹团体“社会正义同盟”号称拥有750万成员,到处煽动反犹情绪,鼓吹美国应对欧洲奉行不干预政策,实际上是在支持纳粹德国。国会内也有人出来支持反犹思潮,如议员路易斯·麦克法登、伯顿·维勒、西奥多·比尔多等人,均是反犹阵营的代言人。在这股反犹势力的推动下,美国政府拒绝接纳来自欧洲的“圣路易斯”号轮船上的犹太难民,美国国会又否决了向犹太难民开放阿拉斯加的议案。1941年,美国进一步限制犹太难民入境,基本上向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犹太人关闭了大门。显然,这次反犹浪潮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在一定程度上带有亲纳粹色彩。在反犹势力影响下出现的这一系列错误的政策和行动当然遭到了美国犹太社团、各界正义人士及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强烈谴责。到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美国终于参战,主持正义的力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此后,纳粹大屠杀的罪行不断披露出来,震撼了美国人的心灵,使同情犹太人的情绪日趋强烈。最终,反犹势力遭到绝大多数美国人的唾弃,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急剧萎缩,到战争后期基本上已销声匿迹。
战时另一重要的事态发展是世界锡安主义运动的重心转向美国。其原因一是因为战争爆发后美国同情犹太人支持锡安主义的情绪空前高涨,二是因为欧陆的大批锡安主义领导人和积极分子流亡到了美国。在这样的形势下,美国锡安主义组织在全球锡安主义运动中的影响和地位也迅速上升。1942年5月6日至11日,以美国锡安主义组织代表为主的600名锡安主义运动领导人和骨干分子在纽约比尔特摩旅馆召开会议,讨论反对英国政府1939年5月17日发表的限制犹太人移民巴勒斯坦的《白皮书》及修改锡安主义运动目标、纲领等问题,会议通过了比尔特摩纲领(Biltmore Program),明确拒绝英国“5.17白皮书”的立场,要求承认巴勒斯坦犹太人拿起武器保卫自已国家的权力,要求将巴勒斯坦建成一个犹太共和国并加入民主的新世界。【注释】Walter Laqueer, A History of Zionism (New York, 1972), p.546.【注尾】比尔特摩纲领表明,美国背景的锡安主义领袖们已成为世界锡安主义运动的主流派。这年11月19日,世界锡安主义组织执委会经表决接受了比尔特摩纲领,进一步显示“美国派”已控制了该组织的领导权和决策权。比尔特摩纲领出台后,世界锡安主义组织在美国发动了广泛的宣传攻势和公关活动,游说美国政府、国会、两党及各界名流要人支持锡安主义运动,反对英国的白皮书政策。他们取得了显著的进展:许多城市举行了亲锡安主义的游行示威,成千上万人签名抗议英国的白皮书,40位州长和诸多议员上书罗斯福总统要求允许犹太难民进入巴勒斯坦。一度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的罗斯福总统最终于1944年3月9日授权美国锡安主义组织领导人斯蒂文·怀斯拉比和阿巴·希尔弗博士代表他发表声明称:“美国政府从未赞成过1939年的白皮书”。【注释】New York Times, March 10, 1944, p.2.【注尾】这一系列事态发展为美国最终取代英国成为锡安主义运动和未来以色列国的主要盟友奠定了基础。
战后至今50多年,美国犹太人的数量继续稳步增长,除战后初期来到的大屠杀受害者和80年代末以前接纳的来自前苏联、东欧国家的部分犹太移民仍带有政治移民色彩外,大多数人都是正常移民。在此期间,并无以前那种犹太移民涌入美国的狂潮出现,原因在于战后欧洲和世界其他地方并没有爆发历史上曾出现过的那种反犹狂潮,况且一个可以接纳犹太移民的以色列国已经存在。由于没有什么“浪潮”出现,这半个多世纪难以再划分成若干阶段,我们大致可以将其整体上看作是美国犹太人发展史上的第五个阶段。到90年代,美国犹太人总数已超过了600万,其中纽约市就居住着220多万,洛杉矶有50万,费城至少30万,芝加哥20多万,迈阿密20多万,波士顿约17万,首都华盛顿有16万左右。
虽然反犹主义偏见仍在一些美国人的思想深处存在,并且不时有所表现,但就总体而言,战后以来在美国也没有爆发20年代和30年代那种反犹恶浪。这既是纳粹大屠杀的后果,更重要的是因为犹太人在美国社会中地位的不断提高和实力的日益增强。
从科技文化领域看,犹太知识精英们的作用特别突出。据社会学家的统计,对美国人最有影响的200名文化人中,有一半是犹太人。到80年代初,在获得诺贝尔奖金的100多名美国学者中,也有近半数是犹太人及其后裔。【注释】以上两个统计数字见陈和丰:《战后美国犹太人的社会地位与政治倾向》,载朱威烈、金应忠编:《90 中国犹太学研究总汇》,上海·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195页。【注尾】在美国东部的名牌大学中,30%的教授是犹太人。在今日美国,每4名律师中就有1名犹太人。在新闻出版界,也涌现了一大批著名的犹太记者、编辑和专栏作家,如沃尔特·李普曼、约翰·奥克斯、西奥多·怀特等。《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最早都是由犹太家族创办的。现任美联社董事会主席唐纳德·纽豪斯也是犹太人。美国的电影业可以说是由犹太人奠基的,几乎所有大制片公司的创办人都是犹太裔人士,如华纳公司的华纳4兄弟,派拉蒙公司的阿道夫·祖柯,米高梅公司的路易斯·梅耶、塞缪尔·戈德温等。犹太人在文学、戏剧、音乐等方面也取得了重要成就。有人统计,在当代美国的一流作家中,犹太裔作家占了60%以上,其中最著名的有肖尔·贝娄、伊萨克·辛格、欧文·肖、阿瑟·米勒、菲利普·罗斯等。
在社会经济领域,经过几代人的奋斗拼搏,大多数美国犹太人已成为中产阶级 ,主要从事工商业 、金融业和专业技术工作 ,只有1%的人仍是非熟练工人。【注释】陈和丰:《战后美国犹太人的社会地位与政治倾向》,第193页。【注尾】根据1988年的调查,有47%的美国犹太人每年收入在4万美元以上,而在非犹太人中只有25%的人能达到这个水平;同时,只有10%的犹太人年收入在2万美元以下,而在这个水平以下的非犹太人比例为29%。【注释】《洛杉矶时报》抽样调查,转引自陈和丰:《战后美国犹太人的社会地位与政治倾向》,第194页。【注尾】在本世纪上半叶,犹太工商业家已在服装业和百货零售业中居于统治地位。而到了战后,特别是80年代以来,他们进一步控制了皮毛业,在粮食加工业、电子业、餐饮业、娱乐业、钢铁业、石油业、化工业等领域的实力也日益增强。虽然“犹太人控制华尔街”这句话过于夸大其辞,但犹太金融家在美国金融界的实力确属首屈一指,其中如库恩-洛伯公司、塞利格曼公司、莱曼兄弟公司、拉扎德兄弟公司、所罗门兄弟公司、戈德曼-萨克斯公司等都是金融业颇具影响的巨头。犹太人艾伦·格林斯潘长期担任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犹太人乔治·索罗斯拥有实力雄厚的量子基金,被称为世界头号“金融倒爷”。
到本世纪初,犹太人开始进入政界上层。第一位成为内阁部长的犹太人是奥斯加·斯特拉斯,1906-1909年任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商务和劳工部长。此后越来越多的犹太人进入内阁。其中比较有影响的如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任内的财政部长亨利·摩根索,尼克松和福特两位总统任内的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卡特总统任内的财政部长迈克尔· 布卢门撒尔等。克林顿政府的5位重要成员都是犹太裔: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国防部长科恩、财政部长鲁宾、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伯杰。各大州和重要城市的州长、市长中也有许多犹太人,如赫伯特·莱曼、亚伯拉罕·比姆、郭德华等犹太裔人士都曾担任过纽约市长。路易斯·布兰代斯曾担任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达23年,还有多名犹太人士担任过最高法院大法官。至于被选为历届国会议员的犹太裔人士,难以一一例举。仅以1998年选出的106届国会为例, 就有犹太裔众议员23人, 参议员11人。【注释】J. Issacson & R. Folton, Midterm Election Yields Change at the Margins (American Jewish Committee, Washington,D.C., November 6, 1998), p.3.【注尾】
从第一批犹太人登上北美大陆至今,将近三个半世纪过去了,美国犹太人走过了一条充满荆棘的奋斗之路,一条不断遭受挫折的成功之路,终于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移民群体成长为美国社会的中坚力量。
改革派、保守派和正统派
虽然不能说美国犹太人的成功源于其宗教属性, 但研究美国犹太社团内部的宗教结构和特性却无疑有助于探索美国犹太人成功的原因。
19世纪上半叶移居美国的德国犹太人中大多数都属改革派,他们带来的启蒙改革思想很快便在美国犹太人中掀起了改革浪潮。1824年,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犹太社团的47名成员首先举起了改革大旗。他们在一项声明中要求实行德国汉堡圣殿首创的改革措施,建议简化宗教仪式,把一些希伯来祈祷文译成英语,取消关于死者复活之类的内容,定期用英语演讲有关的布道词。在这一要求遭到拒绝后,部分请愿者退出了该社团之宗教公会并另建了“以色列人改革协会”,成员迅速发展到50多人。1838年,改革派拉比波兹南斯基在查尔斯顿建立了第一座改革派犹太会堂。波兹南斯基在布道献词中使用德国改革派的语言宣布:“这个国度就是我们的巴勒斯坦,这座城市就是我们的耶路撒冷,这个上帝之家就是我们的圣殿!”【注释】鲁达夫斯基:《近现代犹太宗教运动》,第313页。【注尾】此后几十年,改革派犹太会堂和犹太公会在巴尔的摩、纽约、费城、芝加哥等地纷纷建立起来。到1870年,美国200多座犹太会堂不同程度地采纳了改革派的一些做法。
美国犹太教改革派最有影响的领导人是伊萨克·怀斯拉比(Rabbi Isaac Wise)。1854年,他创办《以色列人》(后易名为《美国以色列人》)周刊,该刊影响日益扩大,成了美国犹太教改革派的喉舌。同年,他出版了专著《以色列民族史》,以美国改革派的观点评述犹太民族的历史。1857年,怀斯编写的改革派祈祷书《美国的仪礼》以英文和德文出版,首次表达了美国改革派对犹太宗教仪式的看法,其中删除了有关返回锡安、重建圣殿等传统祈文,受到改革派会众的欢迎。1873年,在怀斯推动下建立了全美第一个犹太教改革派联合体——美国希伯来公会联合会。1875年,怀斯在辛辛那提建立了美国第一所改革派拉比学院——希伯来联盟学院(Hebrew Union College),他当选为该院第一任院长。此后,该院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改革派拉比,成为美国犹太教改革运动的精神中心。1889年,美国犹太教改革派拉比们建立了全国性组织——美国拉比中央会议,怀斯被推选为会议主席,任此职务直到逝世。
由于美国社会强烈的自由主义氛围和高度的开放性,犹太教改革派在美国迅速发展,到19世纪末已在美国犹太人中居于多数。1885年11月在匹兹堡召开的改革派拉比特别会议通过了一项宣言,这个被称为《匹兹堡教义纲领》的文件宣称:我们承认摩西律法为具有道德约束力的法律,将坚持那些升华和圣洁我们生活的各种仪式,同时抛弃那些与现代文明不适应的陈规陋习;我们不再将自己看成一个民族国家,而只是当成一个宗教社团,因此我们不务求重返巴勒斯坦,也不会恢复有关犹太国的律法;我们认为犹太教是一个进步的宗教,一个理性的宗教,其道德规范适合于未来社会的发展;我们重申犹太教中灵魂不朽的教义,但不认为肉体可复活,也不相信地狱和天堂是永久惩罚和回报的场所。【注释】鲁达夫斯基:《近现代犹太宗教运动》,第327-329页。【注尾】这一纲领在改革派以外的犹太人中引起一片抗议声,也在改革派内部导致了温和势力与激进势力之间的争论。
1897年世界锡安主义组织成立后,锡安主义思想很快传入美国。1898年美国锡安主义者联盟建立,1917年改组为“美国锡安主义组织”(Zionist Organization of America),其势力迅速扩张。然而,以怀斯为首的改革派领导集团从一开始就激烈反对锡安主义目标。1897年第一届世界锡安主义者代表大会召开后不久,怀斯在蒙特利尔召开的美国拉比中央大会上猛烈抨击锡安主义。大会根据怀斯的建议通过决议称:“我们决不赞同任何旨在建立犹太国家的企图”。【注释】Yearbook of the Central Conference of American Rabbis,1898, p.41.【注尾】在以后几十年里,这一原则一直是改革派的正式立场,但实际上对广大改革派信徒,特别是改革派内的温和势力并无约束力。
至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改革派内部的温和势力逐渐上升,最终成为主流力量,开始改变改革运动的方向。之所以发生这一变化,主要是由于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反犹主义的冲击。19世纪末叶欧洲的反犹浪潮到本世纪初叶已波及美国,使许多美国改革派犹太人感到震惊,改变了他们在同化问题上的激进态度。其二,锡安主义的成功。贝尔福宣言发表后,锡安主义运动取得巨大进展,巴勒斯坦的犹太民族家园迅速发展,这使许多美国改革派犹太人转而支持锡安主义目标。其三,改革派队伍内部结构的变化。到本世纪初,越来越多的来自俄国、东欧的犹太移民加入了改革派队伍,使德裔犹太人在改革派内部成为少数;同时,从这批新犹太移民及其后代中产生的改革派拉比人数日增。他们比德裔犹太人更具民族主义倾向,也更为同情重建民族家园的锡安主义事业,因而逐渐使改革派走上了温和的轨道。
标志美国犹太教改革派的基本立场和指导思想发生重大转变的是1937年发表的《哥伦布教义纲领》。这个由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召开的改革派拉比大会以101票比9票的压倒多数通过的纲领,大幅度地修正了《匹兹堡教义纲领》,其突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将犹太教界定为“犹太人民历史上的宗教经验”,使犹太民族性成为改革派意识形态的一部分,改变了《匹兹堡教义纲领》仅将美国犹太人看作“宗教社团”的态度。第二,支持重建犹太家园的努力,号召全体犹太人帮助“建设犹太人的家园——巴勒斯坦”,并努力将其建成“不仅是受压迫难民的避风港,而且也是犹太文化和精神生活的中心”,表明美国改革派对锡安主义的正式立场发生了根本转变。第三,认为“不论是成文的还是口头的《托拉》,都珍藏着犹太人不断丰富的对上帝和道德法的认识,保留了历史先例、法规和生活准则”,这与《匹兹堡教义纲领》仅称《圣经》是“其自身时代原始观念的反映”,而对《塔木德》只字未提形成鲜明对照。第四,对传统宗教仪式采取比《匹兹堡教义纲领》更为肯定的态度,要求保留安息日、各种节日和圣日,保留和发展相应的习俗、信条和仪式,创造新颖的宗教艺术和音乐形式,在宗教仪式中兼用希伯来语和英语。【注释】鲁达夫斯基:《近现代犹太宗教运动》,第342-345页。【注尾】
《哥伦布教义纲领》很快为广大改革派公众所接受。同时,改革派组织也开始积极支持锡安主义运动,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及战后美国锡安主义运动形成高潮的重要推动力量,改革派拉比斯蒂芬·怀斯和阿巴·希尔弗更成了美国锡安主义运动的领导人。
根据70年代的统计,全美约有650个改革派犹太公会,总人数约在120万人左右。
如同在欧洲一样,改革派和正统派的正面冲突使许多美国犹太人希望能找到一条折衷的道路,这就为犹太教保守派在美国的兴起铺垫了土壤,而美国保守派的理论基础正是来源于曾为欧洲犹太人提供了调和理论的历史学派。
伊萨克·莱塞 (Issac Lesser) 是公认的美国犹太教保守派的奠基人。1843年,他创办了美国第一家全国性犹太杂志《西方和犹太倡导者》,该刊以保守派的视角栩栩如生地反映了当时美国犹太社团的生活,成为美国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1867年,他又创办了保守派的第一所拉比神学院——迈蒙尼德学院。他最大的贡献是1853年出版的希伯来文《圣经》的英文译本,该书在以后近70年里一直是犹太社团使用的标准版本,至今仍被犹太教会堂和犹太家庭广泛使用。
莱塞继承了历史学派理论家弗兰克尔 (ZachariaFrankle) 等人的思想,指责改革派要把“犹太教变成一个适应每一历史阶段的万花筒”,认为“这种宗教根本不配存在,因为它的根基动荡不定”,但又提出“为了与时代同步发展,采取那些已证明卓有成效的改进措施也未尝不可”。【注释】Mordecai Waxman, Tradition and Change (New York, 1958),p.53.【注尾】尽管他反对改革派的理论和实践,但却主张建立一个各教派联合的统一宗教组织,1859年美国犹太人代表委员会的成立,就是他与改革派领袖怀斯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1868年莱塞逝世后,他的支持者和学生萨巴托·莫雷斯、赛勒斯·阿德勒、所罗门·谢克特等人继续推进以历史学派理论为基础的保守派思想和实践。谢克特 (Solomon Schechter) 的作用最为突出,因而被称为美国犹太教保守派的主要理论家。他最主要的贡献在于逐步发展了一整套系统的保守派理论。他的主要观点有:犹太教并不是一种纯粹理性主义的宗教,犹太教义不仅规范了我们的行为,而且规范了我们的思想,没有指导原则和指导思想的生命是不值得存在的;普遍的以色列人的集体意识不断追寻着上帝,其所作所为对现在和将来都能发挥真正的指南作用,因此既非《圣经》亦非原始犹太教,而是一般习俗构成真正的实践准则;犹太宗教与犹太民族主义是不可分割的同一体,犹太人可通过民族主义之途回归到犹太教信仰的怀抱之中,一个犹太民族家园将成为犹太教的精神中心及文化、宗教创造力和生命力的源泉;希伯来语是犹太人生活所不可缺少的,一个没有历史、语言、自身文学的民族只能算是一座吉普赛人大营。【注释】See Solomon Schechter, Studies in Judaism,Vol. I (1896),Vol.II(1908 ),Vol.III(1924).【注尾】
正是在谢克特等人思想的指导下,战后美国犹太教保守派运动迅速发展。保守派一直支持锡安主义,是美国锡安主义运动的主要后盾。根据70年代的统计,保守派人数约为150万,是美国犹太社团中人数最多的一派。
美国犹太教正统派的历史开始于犹太人定居美国之时——1654年,在改革派和保守派兴起之前,几乎所有的犹太教徒都可视为正统派。到19世纪下半叶,由于正统派公会和会堂在美国日益增多,同时也因为改革派和保守派都建立了全国性组织,正统派内部要求合作和协调的呼声日益高涨。1879年,纽约15家主要的正统派公会创建了正统希伯来公会代表委员会,其主要目的是任命一位首席拉比来管理和协调正统派社团的宗教事务。但这一尝试未能成功。1882年后大批来自俄国、东欧的犹太新移民来到美国,其中多数是正统派犹太教徒,因而使美国正统派的队伍迅速扩大。由于正统派队伍内的这些新成员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因此建立犹太教正统派的学校成了当务之急。1886年,第一所正统派的高等院校——耶希瓦大学在纽约建立。起初,它是拉比神学院和拉比高等学校,后来逐渐发展成一所著名的综合性大学,设有医学院、社会科学院和师范学院等。1898年,经过各正统派公会的一再努力,终于建立了全美正统派公会联合会。后来又建立了全美正统派拉比的组织——美国拉比理事会,该理事会主办学术季刊《传统》和关于希伯来律法的杂志《南方》。正统派公会联合会完成了一项十分困难的工作——制定犹太教食品法规,并为这些食品贴上U型标签以示其符合这一法规,这使广大正统派会众的特殊饮食需求得到满足。
到本世纪上半叶,美国犹太教正统派内部已形成三派。第一是极端正统派(即原教旨主义者)。该派严格遵奉传统犹太教信仰,一丝不苟地恪守教规和习俗,反对一切现代科学文化,不承认以色列国,笃信救世主弥赛亚将来拯救犹太人。第二派是新正统派,也称现代正统派,大多数美国正统派会众属这一派。该派承认《托拉》和《塔木德》的权威,遵守犹太教规但具一定灵活性,主张接受当代文化并谋求犹太教与现代科学的协调,支持锡安主义和以色列国,愿与其他各派共处和合作。第三派是哈西德派(虔诚派),是18世纪中叶诞生在东欧的神秘主义派别。该派贬低理性和知识,强调人的情感,期望通过虔诚的祈祷达到和上帝的灵交;祈祷仪式简单,经常伴以热情的歌舞,以引起宗教狂热。该派同样反对锡安主义,坚信救世主弥赛亚将复临。根据1985年的统计,美国的犹太教正统派信徒约有100万人,是三派中人数最少的一派,但却是最为稳定的一派,因为正统派信徒一般都不折不扣地参加社区的所有宗教活动,而改革派和保守派会众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
从上述考察可以看出, 改革派比较重视适应现实, 而正统派注重保持传统, 保守派则介于两者之间, 主张将传统与现实有机地沟通起来。到本世纪上半叶, 改革派和正统派都出现了向中间靠拢的趋势, 改革派开始重视传统, 正统派也意识到必须适应现实, 而宗教保守主义始终是美国犹太人中的主流趋势。尽管三派各有自己的观点, 但都坚持犹太教这一信仰支柱, 这是美国犹太社团具有较强凝聚力的根本原因, 而这一凝聚力正是美国犹太人取得成功的基础。
美国犹太文化的特征
宗教只是大文化范畴中的一个方面, 如要搞清美国犹太人成功的原因, 在更深更广的层次对美国犹太文化的特征作一研究是必要的。
当犹太人抵达美国之时,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与欧洲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之中。这是一个“新大陆”,没有欧洲那么多的旧传统和历史包袱,对所有外来者都是开放的,充满自由主义而又注重实效和功利,一切都在多元的竞争机制中运转。正是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古老的犹太文明与美国的价值观和文化习俗互相碰撞交融,逐步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形态——美国犹太文化。
最早来到美国的塞法迪犹太人都是正统派犹太教徒,他们固守传统,不大与外界交流,且人数很少。因此,他们的社团当时只是美国文化汪洋大海中的几个犹太文化孤岛,两种文化并没有产生真正的沟通。属改革派的德国犹太人的来到改变了这种状况,但又使事情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他们以批判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犹太文化传统,盼望尽快完成同化进程,使自己成为一个美国人。结果,美国文化仍然没有能遭遇真正的犹太文化实体。
年轻的美国文化与古老的犹太文明在美国终于正面相遇是在19世纪80年代大批俄国、东欧犹太人开始涌入美国之后。这是因为:其一,俄国、东欧犹太人大批涌入后,犹太移民人数大增,犹太社区从此前的几个少数民族小据点一跃而成了影响美国社会发展的庞大移民群体;其二,俄国、东欧犹太人特别注重保持自己的传统和习俗,他们讲意第绪语,聚居在一起而形成以前在美国城市里没有的犹太区,使美国人第一次真正面对一种实实在在的犹太文化形态;其三,随着欧洲式的反犹主义在美国出现,犹太教正统派建立了全国性联盟,犹太人中注重民族主义的保守势力日趋增强,而犹太教改革派也逐渐改变了反民族主义和反传统的立埸,同时锡安主义又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这就使一种比较一致的犹太民族、宗教文化体系在美国逐步形成;其四,作为犹太文化接触和适应对象的美国文化,其本身也是一种移民文化,在其形成之初和发展早期并无成熟的形态和明显的特征,但到了美国内战之后,特别是到了19世纪后半叶工业化迅速发展时期,美国文化开始形成了完整而系统的机制,这也为两种文化的接触创造了有利条件。于是,美国文化和犹太文化在新大陆开始了一个接触、沟通、冲突、交汇的过程,这一进程至今已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可以说仍没有告终。而作为一种新的文化形态的美国犹太文化也就在这一进程中逐步形成了。
有人认为美国犹太文化是犹太文化的美国化,也有人将美国犹太文化视为美国文化的犹太化,前者将犹太要素作为美国犹太文化的主体,而后者则将美国要素作为美国犹太文化的主体。实际上,要精确测定美国犹太文化中美国文化和犹太文化各占多大比重是非常困难的,甚至要准确地说明美国犹太文化的内涵和要素也不大可能,因为作为一种文化机制的美国犹太文化并不是美国文化与犹太文化简单地相加而成,况且它仍处于演变过程之中。不过,这样一种机制已经呈现出若干明显的特征,这是我们可以加以研究的。
首先,美国犹太文化具有较强的兼容性。这种兼容性是作为一种移民文化的美国文化所具有的兼收并蓄特征与长期作为一种少数族裔文化的犹太文化所特有的适应性相结合的产物。当然,这种兼容性在改革派身上表现得最为突出。在德国乃至欧陆夭折的犹太启蒙改革运动实际上在美国获得了最充分的发展,以致成千上万的改革派会众在短短一代人的时间里就完全接受了美国价值观并融入了美国文化主流。从这个意上说,摩西·门德尔松 (Moses Mendelssohn) 的理想,盖格 (Abraham Geiger) 和霍尔德海姆 (SammuelHoldheim) 的理论在美国的改革派犹太社团中已获得了实现。【注释】摩西·门德尔松是德国著名犹太哲学家,犹太启蒙运动的先驱和主要领导人。盖格和霍尔德海姆都是犹太启蒙改革运动的理论家,后者的理论更为激进。【注尾】值得指出的是,这种兼容性同样在保守派乃至正统派身上得到表现。如保守派中的重建主义理论,就采用了美国式的思维方式如约翰·杜威的实用主义、费利克斯·阿诺德的圣经批判主义、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等,以致一些学者认为重建主义就是历史学派理论美国化的产物。谈到正统派,我们可以把随着大批俄国、东欧犹太人来到而出现的意第绪语报刊作为一个例子。人们一般认为这些报刊必定是正统派固守传统的舆论工具,因而不利于这些犹太新移民接受美国文化,然而著名学者阿巴·埃班通过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它用移民懂得的唯一一种语言介绍新大陆的历史和社会结构,帮助他们熟悉美国的民主,从而使他们较易成为美国公民。这种报纸不仅没有阻碍他们加入美国生活,相反却对此起着一种明显的促进作用”。【注释】阿巴·埃班:《犹太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49页。【注尾】这不是正统派社团同样具有兼容性特征的明证吗?
其次,美国犹太文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传统意识,这主要是指坚持犹太传统的意识。应该说,美国文化本身是一种多元的移民文化,而美国的每一个族裔的文化都具有自己的传统意识。但将几种主要的族裔文化作一比较,就会发现美国犹太文化的传统意识要比美国白人新教文化、美国非洲裔(黑人)文化、美国拉丁美洲裔文化、美国亚裔文化等都强得多。极端正统派乃至哈西德派笃信救世主,甚至不与其他教派来往,却能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里生存而且发展,这种宗教文化现象在其他主要族裔中已属罕见;以重建犹太国家、复兴犹太民族为宗旨的锡安主义运动能在美国发展壮大,得到绝大多数美国犹太人的支持,这种政治文化现象在其他主要族裔中更是没有的。特别要提一下的是反犹主义和纳粹大屠杀对加强这种传统意识所起的巨大作用。当本民族的权益受到威胁和损害之时,当自己的兄弟姐妹在欧洲惨遭屠杀之时,大多数美国犹太人不再强调自己属于哪个宗教派别,而更多地想到的是“我是犹太人”。战后,使人们永记大屠杀这一历史悲剧并反对任何形式的反犹主义已成为美国犹太社团和犹太组织的一项重要工作。在今日美国,犹太人中的年轻一代对大屠杀的了解远比对其他任何一段犹太历史的了解都要多得多,大学里关于大屠杀的课程也比犹太研究的其他课程都多。年复一年举行的纪念大屠杀受害者的活动以及各种各样关于大屠杀的展览、电影、文学作品和学术讨论会成了使美国犹太人不断增强民族认同意识的巨大推动力。而这种推动力在其他族裔文化中是没有的。当然,由于宗教因素起作用,犹太人与其他主要族裔相比更少与异族通婚,也不大接受异族皈依者,这可能也是导致美国犹太文化具有超乎寻常的传统意识的一个原因。
第三,美国犹太文化呈现出强烈的自由主义色彩。绝大多数美国犹太人或其先辈都是因逃避宗教和种族迫害而从欧洲来到美国的,追求平等和自由是他们来到这块新大陆的主要目的。这种强烈的渴望自由的情绪与美国文化中固有的自由主义和多元民主属性相融汇,便使美国犹太文化呈现出十分强烈的自由主义色彩。这在美国犹太人对各种社会、政治、文化问题的看法和态度上充分表现了出来。一是犹太人中支持社会平等的力量较强。本世纪初,社会主义思想就在来自俄国和东欧的犹太人中广泛传播,许多犹太工人积极参加美国工人运动;美国服装工人联合会、国际妇女服装工人联盟等组织正是以犹太工运积极分子为核心建立起来的;美国各大工会的早期领导人中有不少是犹裔人士,如“美国社会主义运动”领导人莫里斯·希尔奎特和“美国劳工联盟”的创始人塞缪尔·冈帕斯等。即使到了犹太人大都已上升到中产阶级的本世纪下半叶,支持社会平等的力量仍在犹太人中占多数。根据1964年的调查,55%的犹太人支持国家对失业人员给予保障,而这一比例在天主教徒中是33%,在白人新教徒中仅为23%。二是犹太人普遍主张男女平等。1970年就堕胎问题对居住在东北部和太平洋沿岸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其中的犹太人有97%主张堕胎自由。1981年,就任命桑德拉·奥康纳女士为最高法院大法官进行表决时,有93%的犹太人投了赞成票。三是犹太人几乎一致捍卫种族平等。犹太人在欧洲深受种族岐视和迫害之苦,来到美国后又不断遭到反犹主义的威胁,因此始终站在捍卫种族平等的最前列。除了积极反对和抵制反犹主义之外,犹太人对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争取民族平等、反对种族主义的斗争基本上也采取同情和支持的态度。根据70年代的调查,有96%的犹太人认为不准黑人与白人通婚的法律应予废除。在黑人竞选一些大城市的市长时,也得到犹太人的普遍支持,如黑人布雷德利竞选洛杉矶市长时,得到犹太人选票的75%。除了上述国内问题,犹太人在除以色列问题外的大多数外交问题上也普遍采取自由主义立埸。如1952年的民意测验表明,主张就朝鲜问题进行谈判的在犹太人中占54%,而在天主教徒中只有30%,在白人新教徒中仅有28%。1964年的调查显示,主张对越南加强军事压力的在犹太人中只有2%,而在天主教徒和白人新教徒中分别为15%和23%。1963年就是否赞成美国加强对发展中国家援助进行调查时,犹太人中的赞成者占70%。70年代就是否应增加军费进行调查时,犹太人中的反对者达56%。【注释】以上各项统计数字可参见陈和丰:《战后美国犹太人的社会地位与政治倾向》。【注尾】
第四,美国犹太文化包含有一种特别活跃的政治参与机制。作为一个少数族裔,流散各国的犹太人都有通过积极参政来维护自身权益的意识。这里要强调的不是前面已提到的一些犹太人在参政道路上的成功,而是作为一种文化形态的美国犹太文化所特有的参政机制,这特别表现在美国犹太社团和组织高度敏锐的参政意识和大量的、积极的、有效的参政行为上。美国犹太人参政的主要目的自然是维护自身权益,但在不同时期又有不同的注重点。如战后半个世纪以来,美国犹太人的参政行动主要注重于以下三点:1.反对任何形式的反犹主义;2.支持以色列;3.反复进行大屠杀教育并追查纳粹罪行。美国犹太人的参政行动往往由犹太社团来领导和协调,并且主要通过以下途径或形式来实现。一是积极参加选举。据统计,在各大族裔中,犹太人是投票率最高的,一般高达90%;而犹太人聚居的纽约、加利福尼亚、宾夕法尼亚、伊利诺伊、马萨诸塞、密歇根、新泽西、俄亥俄等州又是参加两党代表大会代表较多、产生总统选举人较多的州,其选举结果会对全国选举的大局产生重要影响。难怪每当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之时,两党都不惜代价争夺犹太人的选票。二是提供政治捐款。虽然犹太人在美国总人口中所占比例并不高,但按人均计算,犹太社团所拥有的富翁特别是百万富翁却比其他族裔都多,而这些富翁正是两党及各种利益集团获取政治资助的主要来源。三是发挥舆论工具的作用。美国犹太人在报刊、广播、出版、电影等方面拥有巨大影响,每当发生事关犹太人或以色列利益的论争之时,舆论界的“犹太帮”都会协调一致地支持亲犹、亲以力量,而且往往能发挥极佳的宣传效果。四是通过院外集团施加影响。在美国的院外集团中,犹太院外集团是组织最严密、活动效率最高的。如以“美、以公共事务委员会”为核心的亲以色列院外集团,就有一个与全美各犹太组织和社团保持密切联系的网络,可以通过该网络去影响犹太选民、国会议员、政府官员、直至白宫。近年来, 美国犹太人不但积极参与国内政治, 还开始干预以色列政治, 以至以色列报纸在大选前要问这样的问题: “如果美国犹太人可以投票, 他们会选谁?”【注释】The Jerusalem Post, April 30, 1999, p.6.【注尾】
上述几个特征也许尚不能精确反映美国犹太文化的全貌,但至少可以使我们看出源远流长的犹太希伯来文明与北美现代文化的最新发展融合而成的一种混合文化模式的轮廓, 这大概也正是美国犹太人取得成功的主要根源所在。
潘光:上海社会科学院欧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