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研究》2005年第1期

 

 

布什第二任期的全球战略和中美建设性合作关系

 

 

杨洁勉

 

 

〔内容提要〕布什总统的连任表明美国的全球战略将以延续为主,但随着内外形势的变化,布什总统在第二任期内将对全球战略和亚太政策进行局部调整,其重点是大中东地区和大国关系,同时还将反恐和防扩散问题与维护美国在世界的主导地位更紧密地结合起来。今后四年,也是中美关系能否向更高和更深层次发展的关键时期,两国对核心利益、重大利益和一般利益的互动原则取得初步共识,并形成了相关的操作机制。同时,中美关系的多边性正在增强,两国需要丰富建设性合作关系,加强机制化建设,充实战略对话内容,从战略和全局的高度处理台湾问题,争取稳定和发展两国关系。

 

关键词:外交军事战略 全球战略 中美关系 布什第二任期

 

 

  布什总统在2004年11月2日的美国总统选举中蝉连成功,并于2005年1月20日正式开始了其第二任期。在新保守主义思潮主导着美国政坛和美国在国际力量对比中的优势地位的背景下,世界各国普遍关注布什政府第二任期的全球战略和地区政策。此外,中美关系正处于能否向更高和更深层次发展的关键时期,布什政府的对华政策将直接影响到两国建设性合作关系的发展。本文试图从发展的角度对今后四年美国的全球战略、亚太政策和中美关系进行分析,总结规律性的发展轨迹,并就推动中美在核心和重大利益问题上的良性互动、从战略和全局的高度处理台湾问题,争取稳定和发展两国关系等问题进行探讨。

 

 

    一、美国的全球战略和地区政策

 

  就目前情况看,在布什第二任内美国的全球战略将进行以下几方面的局部调整:

 

  (1)布什政府的全球战略指导思想。总体来说,主导美国全球战略的主要有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三种战略思想。现实主义的世界秩序是霸权,战略手段是保持美国单超独霸的地位,抑制新兴强国的发展。自由主义的世界秩序是一个准法制世界,手段是建立和健全有效的国际制度。新保守主义的世界秩序是世界帝国,手段是充分使用美国的强权,推行美国的价值观。新保守主义在国际关系领域结合了现实主义的权力观和自由主义的价值观,以美国的新帝国为世界秩序的理想类型,以单边军事手段为实现这一秩序的基本方式。【注释】《解读美国大战略》,《人民日报》2004年4月2日,第7版。【注尾】布什总统的连任表明新保守主义将继续主导美国的全球战略,他第二任的就职演说和《国情咨文》充满了新保守主义的基调。布什总统在就职演说中表示要在全球推广自由民主,并将结束全球的“暴政”定为最终目标。在这篇不到20分钟的演说中,提到“自由”就达40多次。【注释】http://www.nytimes.com/2005/01/20/politics/20BUSHTEXT.html?oref=login【注尾】2005年2月2日的《国情咨文》,又把“推广民主自由”列为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注释】http://www.whitehouse.gov/news/releases/2005/02/2005020214.html【注尾】 由此可见,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内将进一步实现其“自由民主”的理念和以美国模式改造世界,特别是在大中东地区。同时,此次《国情咨文》对反恐进行了淡化处理,从而把“反恐”同“谋霸”统一在美国全球战略框架之中,更突出地体现了新保守主义对外战略和政策。

 

  (2)延续为主和重点突出的全球战略。布什政府第二任期将延续其第一任期的全球战略,【注释】参见杨洁勉:《〈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大国关系》,载《美国研究》2002年第4期,第7~20页。【注尾】根据布什总统的《国情咨文》和赖斯国务卿的国会就任证词,布什政府外交安全的重点大致可分为三大部分:一是全球性问题,二是大国关系,三是重点地区问题,即大中东地区问题。

 

  就全球性问题而言,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内仍将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结合视为最直接和最危险的敌人。反恐和防扩散将继续是布什政府外交安全政策的两大重点。布什总统在竞选胜利后的几个小时内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就明确表示了推行反恐计划的决心,意欲毫不妥协地对付国际恐怖主义、“无赖”国家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造成的威胁等。【注释】美联社2004年11月4日华盛顿电。【注尾】

 

  就大国关系而言,布什政府将继续构建以美国为主导的大国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和巩固对美国有利的国际秩序。在布什政府第一任期内,伊拉克战争引发了美国同世界其他大国关系的危机。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内首先是要继续修复美国同法国、德国等“老欧洲”和俄罗斯的关系,继续加强美日战略合作和稳定美中关系,同时重视发展同发展中大国的关系。美国加强了与印度的关系,并且关注同巴西等拉丁美洲国家的关系。但是,美国同大国关系的难点主要不在双边,而在多边和全球性问题上,特别是国际秩序、国际准则、国际规范等问题上,美国的单边主义和单极思想同世界主要大国的多边主义和多极趋势的斗争一时难见分晓,仍将长期存在下去。

 

  就地区而言,布什政府将更加突出大中东地区。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内六大战略考虑中除大国关系外,几乎都与中东地区有关:反恐和国土安全、伊拉克问题、巴以冲突、朝鲜和伊朗核问题,以及中东“民主改造”。布什政府最希望及早从伊拉克体面撤军,改变美国在伊拉克的被动处境,并减少国内政敌攻击的借口。在伊拉克重建问题上,布什政府努力争取尽快解决伊拉克战争的后遗症。布什政府还将按既定政治日程在2005年1月30日在伊拉克进行了国会选举之后,再在10月进行宪法公投,12月成立正式政权。与此相关联的是,布什政府还希望重启巴以和平进程以达到缓和巴以冲突的目的,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加快对中东地区的“民主改造”。

 

  伊朗和朝鲜的核问题将继续成为布什政府关注的重要外交安全领域问题,布什政府将采取重视“看得见的进展”的姿态。【注释】〔日〕秋田浩之:《新布什政权的对外政策体现强硬姿态》,载〔日〕《日本经济新闻》2004年11月6日。【注尾】 伊朗核问题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其严重性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伊朗核计划对美国军控和防扩散努力的威胁;二是伊朗在中东的重要地缘地位及其对伊拉克境内什叶派和黎巴嫩境内真主党的影响;三是美国认为伊朗支持国际恐怖主义;四是美国把改造伊朗作为改造整个大中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布什政府已经把伊朗同古巴、白俄罗斯、津巴布韦、缅甸和朝鲜同列为“暴政据点”。【注释】赖斯在出任国务卿的国会听证会的证词,2005年1月18日,http://www.state.gov/r/pa/ei/wh/rem/40991.htm【注尾】 但是,布什政府由于陷入伊拉克而一时难以对伊朗动武。【注释】赖斯在2005年2月4日访英时被问到美国是否正考虑采取军事行动时说:“这个问题此刻根本不在议程内——我们有外交手段。”http://www.phoenixtv.com/phoenixtv/72622743014604800/20050205/500180.shtml【注尾】 在国际上,美国还受到俄罗斯和欧洲等大国的牵制。俄罗斯和伊朗具有历史联系和现实利益,欧洲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美国动武。印度和伊朗历来有文化上的联系,作为一个崛起的发展中大国,执政的国大党对美国持批评态度。在伊朗国内,美国认为,伊朗国内年青一代正在向亲美方向发展,动武将加剧伊朗国内的反美情绪。对于布什政府来说,解决伊朗问题无非有三种选择,一是伊拉克模式的武力解决,二是利比亚模式的制裁,三是朝鲜模式的多边解决。就近期来看,采用武力解决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目前以欧洲为主导在多边框架内解决伊朗核问题的方式虽然不令美国满意,但至少可以给美国以较充分的准备时间和外交空间。因此,布什政府在未来一年仍将以试探为主,而辅之以舆论上的造势和军事上的准备。

 

  朝核问题将是布什政府在亚太地区面临的一个挑战。布什政府在处理朝核问题上受到多方限制,将继续争取在六方会谈的框架中进行谈判。布什再次当选后,美国在朝核问题上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松动,如同意美国国会议员组团在2005年1月访朝进行沟通,并在《国情咨文》中没有对朝鲜政府和朝核问题进行过多的攻击,以吸引朝鲜早日回到六方会谈中来。但是,布什政府官员在其他场合多次威胁道,如果朝鲜在美国表现出和解性姿态后仍继续推进其核武计划,布什政府对朝鲜将失去耐心,并将对朝实施更加严厉的政策。

 

  (3)可能的局部调整。布什总统在其第二任期内有可能继续推进他的政治计划,并重新开始实施被九一一事件打乱的战略部署。

 

  从全球反恐方面看,布什总统正在逐步将其纳入更广阔的视野和更长远的考虑之中。布什政府在其第一任时期单边主义和强硬政策屡遭失败后,在第二任期内将更加谨慎,也会注意防止在反恐时出现的负面效应。布什政府还将把全球反恐和改造中东结合起来,把全球反恐和改变美国形象结合起来,把地区反恐和改善关系结合起来。例如,布什政府在处理同东南亚国家关系时开始注意不再片面强调反恐而忽略其他方面等。

 

  在军事安全战略方面,布什政府将进一步落实全球军事战略部署,在全球范围内重新部署军事力量。美国已经开始从欧洲和东北亚减少驻军,转而寻求在全球范围内布置更多的军事据点,并加强了在亚太地区的总体军事力量,以备在危机时能够及时应对。在外交战略方面,布什政府强调“民主、自由”并对外输出美国的价值观念和制度,其重点是在大中东地区。但是,对于布什政府第一任期提出的“先发制人”战略将严格地限定在类似九一一事件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掌握者对美国进攻迫在眉睫等范围内。而且,美国在单边主义和“政权更迭”方面也将采取较为谨慎的态度。

 

  在大国关系方面,布什政府将尽可能地修补同欧洲盟国的关系,但可能加大对俄罗斯的政治挤压。2004年底的乌克兰总统选举事件,是美国等西方势力以“代理人选举”的方式继续在高加索和中亚扩展的重要标志。随着中亚国家陆续进入新老交替的选举周期,美国和俄罗斯在俄罗斯周边地区的角逐将趋激烈,美国对俄罗斯内政的干预也会随着普京总统的一些举措而增加。但是,美俄合作的基本方面不会有根本的改变。此外,布什政府还会对美国和印度的关系给予更多的关注,以提高印度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的地位而平衡同俄罗斯、中国等的关系。

 

  在地区安全层面,大中东地区是重中之重。布什在第二任内,很可能恢复中东路线图、激活“大中东战略”、加强“防扩散安全倡议”、增大对伊朗等国的压力等,并以西方的价值观、政治制度和市场经济模式改造阿拉伯世界。布什政府还将利用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去世和阿巴斯当选为巴勒斯坦权力机构主席为契机,对中东和平进程注入新的动力。布什总统在《国情咨文》中承诺向巴勒斯坦新政府提供3.5亿美元的资金,加强在安全和经济领域的工作。布什同时强调,美国政府将支持“两个民主国家”——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能够实现和平共处的目标,并且这一目标已经可以看见。【注释】http://www.whitehouse.gov/news/releases/2005/02/2005020214.html【注尾】 在伊朗核问题上,美国先让英法德三个欧洲国家出面同伊朗交涉和谈判,并准备将此问题提交联合国以对其施加更大的压力。虽然布什政府公开声明不会对伊朗实行“政权更迭”,但不排除美国对伊朗采取“强硬”措施。

 

  在亚太地区,布什政府将继续强调美国的领导作用和反对将其排除在外的地区合作。布什政府在亚太安全合作中强调以美国为主导的双边联盟,在亚太经济合作中强调它的“亚太性”而反对它的“泛亚性”。布什政府还强调主要合作机制不能排除、更不能反对美国。此外,布什政府还非常重视朝核问题,注意改善同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等伊斯兰国家的关系,强调美国今后在“亚洲货币基金”和“自由贸易协定”等问题上的作用,加大对亚洲国家的公关力度等。此外,根据形势发展适度调整和补充亚太军事联盟体系。布什政府正在修正和改造美日和美韩关系,使它们从传统的冷战同盟变得更符合现代的要求。日本军舰到印度洋,韩国出兵伊拉克都是这种关系调整的表现,它们已经成为美国全球反恐战争和伊拉克战后重建的组成部分,估计这种修正需要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具备应对新威胁的能力。最后,中美日和中美印两对三边关系是美国关注亚太大国关系的重点,也是对中国进行战略牵制的两个重要支点。今后四年,布什政府将进一步发挥美日安全联盟在地区内外问题、特别是在台湾问题上的作用,协调一个正在崛起的中国和“正常化”的日本之间的关系。在中美印三边关系上,布什政府将给予印度更高的战略考虑,突出印度这个世界上最大民主国家的作用,欢迎印度积极参与亚洲事务。

 

  布什政府第二任期的全球战略和对外政策存在着诸多的困难和制约。首先,它势必受到国内政治和经济等因素的牵制。布什政府在第二任期内的很大一部分精力将集中在推动经济增长和经济、社会改革方面,还会受到约占一半选民的国内反对势力的制约。其次,布什政府推行的在全球范围内谋求霸权的战略目标正在遇到世界各国的抵制。国际社会对美国的单超独霸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在以联合国等为主要场所的多边场合进行抵制。世界大国坚持集体安全和多边主义,维护现存国际秩序,继续以国际准则、国际规则、国际规范等制约美国。在热点问题上,世界主要大国反对美国武力“更迭政权”,坚持通过外交谈判手段。在地区安全问题上,世界主要大国积极倡导多边安全合作机制,加强洲际对话,反对美国独断专行。在主要大国同美国关系问题上,中国坚持以两手对两手的方式处理中美关系,欧盟坚持在大西洋联盟中更加独立的地位,俄美关系中的斗争面也有所扩展。广大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伊斯兰国家对美国的抵制,对美国形成了强大的牵制。其他发展中国家在国际舆论、经济发展、能源安全、环境保护等诸多方面也对美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抵制和制约。

 

  此外,在反恐和防扩散问题上,布什政府困难重重,所面临的主要问题:一是美国的反恐谋霸正在失去原有的国际支持和同情;二是布什政府将反恐扩大化,导致“越反越恐”的恶性循环;三是布什政府迄今仍未认识到恐怖主义的根本原因。此外,布什政府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运载工具的防扩散问题上面临严峻的挑战。布什政府的单边主义已使国际传统防扩散机制几乎陷于瘫痪境地,“防扩散安全倡议”在实施手段上因违反国际法而遭到多数国家的反对。

 

 

    二、中美建设性合作关系及其发展

 

  总体看来,在布什总统第二任期美国对华政策的基本走向是既有延续又有变化,但以延续为主。首先,中美两国所处的国际国内大背景没有根本的变化,所以两国的基本战略定位不会改变,而且,布什总统第一任期的对华政策在美国政府很多官员看来是成功的。因此,美国将继续加强同中国的战略对话、地区安全、反恐合作、经济关系、民间交流等。但是,布什政府对华政策具有两重性,它对中国还有防范的一面。从长远来看,布什总统也同他的所有前任一样,试图影响中国的发展方向和历史进程。有鉴于此,布什政府将继续稳定和发展同中国的关系。赖斯在国会听证会上说:“基于共同利益,美国正在与中国建立一种坦率、合作和建设性的双边关系,但同时认识到双方在价值方面的相当大的分歧。”【注释】赖斯在出任国务卿的国会听证会的证词,2005年1月18日,http://www.state.gov/r/pa/ei/wh/rem/40991.htm【注尾】

 

  布什政府第二任期对华政策的局部调整,首先表现在国内因素对美国对华政策的影响可能会有所增加。随着布什政府对美国国内问题的关注和国内压力的增加,中美两国在人权、宗教、经贸等问题上的摩擦将有可能增加,两国在人民币汇率和能源问题上的矛盾将会进一步突出。因此,布什政府很可能会加大对中国施压的力度。

 

  其次,布什政府将会采取各种措施防范中国,特别是在亚太和西半球地区。美方担心,中国利用美国忙于反恐而加紧扩展在亚洲的势力,并最终达到将美国排挤出去的目的。布什政府强调在亚太地区以美国为主导的双边安全联盟体系,要求加强包括美国在内的“泛太平洋”合作而不是将其排除在外的“泛亚洲合作”。布什政府还刻意在印度洋海啸中突显美国的领导地位和主导作用,主张由美元主导的“亚洲货币基金”。与此同时,布什政府还对中国在西半球的外交和经济活动表现出高度的警惕,惟恐中国到它的后院挖墙脚。

 

  第三,布什政府将更加关注在国际秩序问题上同中国的互动。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日益增强和国际影响的提高,中国同国际社会的互动更加密切。在此背景下,美方担心中国可能在全球和地区问题上向美国提出挑战。这种担心表现在布什政府在相关政策上利用美国的综合优势、特别是在游戏规则方面的优势制约中国。

 

  中美关系在世纪之交经历了曲折和风波,中美建设性合作关系也被赋予了新的内涵。美国共和党在2000年的竞选纲领中认为:“美国在亚洲的主要挑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是美国的战略对手,而不是战略伙伴。” 【注释】《共和党2000年竞选纲领的对外关系部分》,新华社华盛顿2000年7月31日英文电。【注尾】 布什在选举中当选后则把中美关系界定为“战略竞争者”。此后,在中美共同努力下,两国开始建立建设性合作关系。布什总统在九一一事件后到上海参加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时明确表示:“美国致力于同中国发展建设性合作关系。”【注释】《人民日报》2001年10月20日,第1版。【注尾】 共和党2004年的竞选纲领则改称为“在布什总统的领导下,美国寻求与中国建立建设性的关系。”【注释】《美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竞选纲领阐述内外政策》,新华网纽约2004年8月30日电。【注尾】

 

  建设性合作关系实际上否定了以对方为敌国的冷战思维,并提倡积极发展两国的合作关系。首先,互利的经济关系已经成为中美关系的基础。据中方统计,2004年中美进出口贸易总额达到1696亿美元,同比增长34%。其中,中国对美出口1249亿美元,同比增长35%;中国自美国进口447亿美元,同比增长32%。美国是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中国是美国增长最快的出口市场。同时,美国在华投资项目已经达到4万多家,实际投资近470亿美元。【注释】《人民日报》2005年1月15日,第2版。【注尾】 中美两国已经形成机制齐全、互补共赢和密不可分的经济关系,尽管两国还存在贸易逆差、知识产权、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等问题,但总的来说,经济关系已经成为推动两国关系全面发展的动力和防止两国关系倒退的保障。

 

  其次,中美两国在外交上的伙伴关系正在形成。在布什政府的第一任期内,中美两国在大国关系、地区安全、热点问题等方面既有共识,也有分歧,但总的来说是积极争取良性互动和防止正面冲突。特别是在国际合作反恐、防扩散和朝核问题上,中美两国抓住改善关系的历史性机遇,强调进行外交合作,照顾对方的核心和重大利益。在过去四年里,两国还形成了首脑和高层会晤、工作层面的磋商、官民并举的外交合作机制。

 

  中美两国在综合安全问题上的共同点和共同利益是合作的战略考虑和基础。近年来,中美两国的安全互动综合性日益突出,逐步从双边安全问题向多边安全问题拓展,从诸如环境保护和公共卫生等“低安全”领域向反恐和防扩散等“高安全”领域发展,从应对个别事件向机制化演进。但是,中美两国在综合安全问题上还存在许多挑战,其中最主要的是两国缺乏互信,在地缘安全问题和重要的全球性问题(如能源安全)上相互防范,在台湾问题上存在两国发生直接军事对抗的可能等。此外,美国从未放松过对中国的防范,关注中国在亚洲影响的迅速增长,强调美日同盟对亚太安全的基石作用,担心中国利用美国专注于反恐而无暇他顾最终将其排挤出亚洲,加强同亚太盟友及印度、新加坡等的安全关系以抑止中国。美国的导弹防御计划和最近的军事部署调整都有针对中国的一面。【注释】这是笔者于2004年6~7月访问美国时,一些美国政府官员和学者所表述的观点。【注尾】 美国还对欧洲施加压力以防止后者解除售华武器禁令,并在实际上把中国排除在中东和平进程的四方会谈之外。

 

  台湾问题一直是中美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核心问题。一方面,台湾问题事关中国的核心利益,也是中美两国实现战略合作和增加互信的最大障碍。美国对台军售问题一直困扰着中美关系,但更为严重的是美台军事关系的全面提升助长了“台独”势力。近年来,美国军方始终把中国视为军事准备的对象,美国和日本的针对台海形势的军事合作也不断增长。总之,美国“一个中国”政策宣示同它的实际行为一定程度上的不一致,使台海形势更加复杂化。另一方面,中美两国在共同阻遏“台独”和稳定台海地区形势等方面加强了合作或协调。2003年12月9日,布什总统在温家宝总理访美时公开反对陈水扁政权单方面改变两岸现状的言行。美国政要还明确表示美国反对“台独”,指出台湾不拥有主权,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中的“地雷”等。中美两国在“台独”的危害性和稳定台海形势的重要性方面的共识正在增加,双方平行不悖的措施也在增加。

 

  在今后四年,布什政府在台湾问题上将继续推行双重政策。美国仍将奉行两党一致的对华政策,即“一个中国”、两岸和平解决、“三个公报”和《与台湾关系法》等既定方针,以维护台海现状。对布什政府来说,它从美国的利益出发,将继续试图缓和台海两岸的紧张局势,推动两岸对话。布什政府第二任期的两岸政策很可能将继续是“双重遏制”和“双重保证”,即:美国既要遏制陈水扁等“台独”势力单方面改变两岸现状的企图,也要遏制中国以武力改变两岸现状;与此同时,美国还要向中国保证“不支持‘台独’”,以及向台湾保证美中关系的改善不会损害台湾的利益。【注释】这是笔者在2005年1月访问美国时,一些美方政府官员和学者所表述的观点。【注尾】 但是,布什政府加强与台湾的军事关系、对台军售和在价值观上支持台湾也不会改变。布什政府这一自相矛盾的政策将继续是台海和亚太地区不稳定因素。

 

 

  三、中美关系的互动和机制

 

 

  中美两国的互动正在向全方位和深层次发展,近年来逐步确立了在不同利益层次的互动原则。中国曾经习惯于把国家利益划分为政治、经济、安全、外交利益等,近年来开始将其划分为核心利益、重大利益和一般利益;美国则把国家利益划分为生命攸关利益、重大利益、其他利益。由此可见,两者的划分大体对应。

 

  首先,在核心利益上的互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主要把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政治和社会稳定、经济发展界定为中国的核心利益。【注释】国内学术界对如何界定和划分中国的国家利益还没有取得完全的一致意见,本文的划分主要依据作者参加的学术研讨会及本人的理解。【注尾】作为世界上惟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对其核心利益的界定较为宽泛。克林顿政府把国家核心利益界定为:“包括生命攸关的重大利益——对我国的生存、安全和活力的重要性非常广泛的和压倒一切的利益。其中有我国领土的实际安全和我们的盟国的实际安全、我国公民的安全、我们的经济利益和保护我们的重要基础设施等等。” 【注释】白宫:《新世纪国家安全战略》,1998年12月1日。【注尾】九一一事件后,美国更加强调国土安全问题,认为“保卫我们的国家不受敌人侵害是联邦政府首要和基本的承诺”。【注释】白宫:《美国国家安全战略》,2002年9月20日。【注尾】 从中美两国对核心利益的界定来看,中国显然不对美国构成威胁,而美国则对中国的国家核心利益构成一定的威胁。美国对中国主权安全的威胁主要表现在干涉中国内政和试图改变中国的政治、社会制度等,美国对中国的领土安全的威胁主要表现在台湾等问题上。在所有中美关系问题中,台湾问题是最重要、最敏感、最危险的核心问题。但是,美国对事关中国核心利益的威胁主要是中长期的,采用的手段主要是和平加威慑,因此还不是直接的和现实的,并留有回旋的余地。

 

  其次,在重大利益上的互动。中国的重大利益包括:中国改革开放的良好国际环境,中国经济发展所需要的能源和战略资源安全,中国重大的对外经济关系等。美国对其重大利益的界定则是:虽不影响美国的生存、但确实影响美国的安康及美国所主张的世界性质。【注释】白宫:《新世纪国家安全战略》,1998年12月1日。【注尾】 中美两国重大利益在综合安全问题上的主要互动点在中国的大周边地区,涉及到中国的经济利益、周边关系、能源和其他重要战略资源问题等。中美两国在中国周边地区的互动具有明显的两重性。一方面,中美两国都认识到维护亚太地区的和平、稳定和发展符合两国的利益。另一方面,中美两国在地区战略态势和解读对方战略意图上都心存疑虑。总的来说,中美两国迄今为止尚能将双方在各自认为的重大利益问题上保持克制的态度,在具体处理上采取较为谨慎的措施。应该指出的是,近年来,中美两国在经济关系、朝核问题、防扩散等问题上的合作,都为双方在重大利益的合作上增加了新的有利因素。

 

  第三,在一般利益上的互动。中国的一般利益主要指中国在国内非至关重要的领域和地区的利益。美国则是指人道主义和其他利益。两国在一般利益问题上的互动主要表现在道义和道德观的申张,或是具体经济和社会问题上阐述各自的力量,但避免采取直接挑战或对抗的行动,中美两国在联合国关于索马里和海地问题及一些具体经济问题上的互动是比较典型的例子。

 

  中美两国在各个层次上的互动是个有机的整体,它们互为因果,相互促进。所以,应当从全局、动态和全面的角度分析中美两国的互动问题。中美两国在安全问题上一时难以解决时,就在经济问题上加强合作和实现互利双赢。同理,中美两国在一些双边问题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时,注意从多边问题上增加合作,而这样的合作反过来则能增加双边难题解决中的积极因素。

 

  加强机制化建设,是中美关系向更高和更深层次发展的关键因素之一,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充实和丰富中美战略对话。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提升,中美关系中的双边内容不断丰富,多边成分日益增多,两国日益需要举行多层次和高质量的战略对话。从全球层面看,中美战略对话正在逐步探索应对世界变化的思想和对策、努力改善全球和地区秩序、妥善处理现存大国和新兴大国的关系、共同应对非大国和非国家行为体的挑战、合作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共同推进多哈回合,协调保障石油和金融安全、尊重对方的核心和重大利益等。从亚太地区层面看,中美战略对话趋势包括:双方增信释疑的政策和机制、共同塑造地区发展的前景、处理好亚太地区双边和多边合作问题、地区合作不排斥对方、地区热点问题等。此外,还要致力于协调两国在亚太和中东、欧洲、拉美跨地区合作时的相互关系。

 

  其次,制定与时俱进的两国关系原则,特别是关于台湾问题的原则。鉴于反“台独”的迫切性和必要性不断增长,有必要制定与时俱进的两国关系原则。此外,双方还要培育和扩大共同安全原则所基于的共同利益,努力使之超越所谓的美台利益。中美两国还应根据世界形势和台湾岛内形势的变化,发展双边安全互动原则,从而维护台海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第三,完善全面互动机制。中美全面互动需要进一步向具体化和可操作化方向发展。各级和各类的合作机制需要机构化、制度化、经常化和多元化。官方机制要努力避免因政府更替而发生波动,民间机制则要进一步完善。此外,建立双边和多边安全互动机制的问题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中美双边在反恐、警察和海关等方面的合作已初见成效,在金融安全和卫生安全方面的合作已经起步,但在军事安全方面还缺乏互信,在政治安全和社会安全方面分歧依旧。多边安全互动合作很可能将是今后中美两国在安全方面的重点舞台,中美俄、中美印、中美日等三边安全互动将会朝着经常化和机制化的方向发展,中国在联合国、洲际对话、东盟论坛、朝核问题、太平洋岛国论坛等多边场合将同美国进行日益频繁和经常的对话。

 

  在新形势下如何协调以美国为主导的双边军事联盟和拟议中的多边安全合作机制给亚太地区提出了新的课题,也是中美两国在安全问题上互动的一个主要内容。中美两国在亚太安全问题上的互动,实际上已经涉及到亚太安全秩序、安全框架、安全利益、安全前途等重大和深层次的问题。因此,中美在亚太地区安全互动问题将日益成为两国关系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杨洁勉: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