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研究》2006年第1期
○“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学术论坛：中美关系及其在亚洲的影响”国际学术研讨会
美国与东亚大国的关系
——东南亚的视角
尤素福·瓦南迪
〔内容提要〕本文评述了美国与东亚大国——中国、日本、俄罗斯、印度及东盟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对东亚的影响，并着重分析了中国与东亚大国的关系。作者认为，中美关系肯定是未来东亚地区最重要的战略关系。中国的崛起促使创立东亚地区机制成为必要。多边合作是解决和克服双边低效的最直接的战略，因此，创立东亚共同体的想法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美国外交与军事 中美关系 东亚 东南亚 九一一后
中美关系肯定是未来东亚地区最重要的战略关系。两者关系的发展将部分取决于中美两国与该地区其他大国的双边和多边关系及其他大国关系的走向。
中美关系至今仍处于十字路口。两者关系可能是一种相对稳定的合作和竞争关系，也可能成为在唯一的超级大国和一个期望成为超级大国的国家之间更加对抗的关系。美国国务院的新政策将推动未来两国关系更好地发展，但要使这种情况成为可能，双方还要做很多工作。
本文将评述美国与东亚大国——中国、日本、俄罗斯、印度及东盟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对东亚的影响。
一、美中关系
中国的崛起，尽管它十分突然，规模也十分庞大，但目前还没有对中国与该地区其他国家的关系，特别是中美关系造成破坏性的影响，这是好的消息。对于美国来讲，这是因为恐怖主义的共同威胁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阻止了两国关系发生破坏性的变化。而对于东亚地区来讲，那是共同的经济利益使然。尽管经济竞争日益加剧，但各方都已认识到这不是一场零和游戏。何况，中国已经很好地调整了与该地区其他国家的关系，特别是东盟和韩国的关系，这帮助消除了彼此之间的竞争意识。不过，中国强大的和突然的崛起也使创立东亚地区机制成为必要，以便更好地与它打交道。
在中、美、日、欧盟、印度及朝鲜和东盟之间建立一个协商网络机制也同样重要。这种机制创立得越早，对该地区和世界的和平稳定就越有利。中国入世（WTO） 是这种努力的一个方面，但远远不足于应对中国崛起后很多其他方面的问题。
至今为止，中国与其他大国，诸如美国、东盟和日本还没有发生紧张和对抗的关系，因为中国劳动密集型经济对其他发达经济体是很大的补充。但将来随着中国在高科技领域，特别是信息通讯技术领域的竞争力加强，与其他大国之间的关系紧张和对抗可能加剧。如果对中国增加国防预算的意图和信息的不透明产生误解和错误估计，这种对抗和紧张的关系可能更加严重。鉴于现在我们还处于这种发展状况的初级阶段，我们应该通过协商制订规则，发展机制来实施预防政策。地区机制可以消除关系的紧张。全球性的机制不能快速做出决定，克服正在发生的紧张关系。这就是为什么东亚地区建立八国集团（G8）机制应该受到重视的原因。这个机制不应成为亚太经合组织（APEC）、东盟地区论坛（ARF）或提议中的东亚共同体之外的另一个地区性机制。
应该赋予这个机制的主要功能是使之成为协调现有地区机制以及六方会谈之类的特殊机制，使之起到加强上述机制努力成果的作用。在亚太经合组织开会之前或之后的一、两天里召开这种机制的会议，他们的决定必须被政府或地区机制实施。
东亚的八国集团应该由美国、中国、日本、印度、俄罗斯、澳大利亚、韩国和东盟组成（东盟应该派2名代表，新成员国和老成员国各派一个）。
中美关系跌宕起伏的原因主要是出于对两种体制的互不相容的认识：美国经济上是资本主义性质，政治上是自由民主体制，这种体制被认为与中国政治体制直接对立。尽管这种意识形态不能与冷战中前苏联的意识形态同日而语，但在美国，有一部分人仍然将此视为改善关系的主要障碍。
从理论上讲，可以说如果中国变得更加民主，它与美国的关系就会有实质性的改善。美国也会更易于接受东亚共同体的思想。另外，由于东亚共同体能够让中国更愿接受美国是一个大国的现状，而不像苏联那样从意识形态上和政治上反对美国。美国也会把中国当作一个友好国家，虽然在很多方面与美国有不同意见，但不会对美国抱以憎恨，而且接受美国作为一个存在于亚太或东亚的国家。在合作和竞争中，两个大国可能会保持稳定的关系。
美国副国务卿罗伯特·佐利克2005年9月21日在美中关系委员会发表了中肯的精彩讲话，将中美关系的发展定性为对双方的挑战。他提出让中国成为地区和国际体系的利益相关者。中国应该能够应对这个挑战，让美国承认它是光明正大的对手。因此，中国应该付出更大努力，克服国际体系的需要和21世纪的挑战所带来的问题。就像佐立克所说的那样，只有克服了这些问题，中国才能实现以中国改革论坛主席郑必坚先生所谓的“超越大国崛起的传统方式”，实现“和平崛起”的新战略目标。佐利克明白也承认，中国不是冷战时期与美国意识形态完全对立的中国，也不是1870年和1914年的德国，因为现在中国已经与其他国家建立了紧密的关系。但是，佐利克认为，其政策和行为仍然有待于改善。
二、美国与东亚大国的关系
美国期待中国在伊朗核不扩散问题上及苏丹人道主义问题上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而并不仅仅在这两个地方寻找能源资源）。中国还应该限制自己的重商主义政策倾向，履行保护知识产权的承诺 。美国可以支持中国，也可以在亚洲与中国进行多边合作，但美国不会接受中国在亚洲的主导作用。
中国和平统一台湾的政策及本身的政治进展对于国际体系是重要的。而且，它应该在国防建设和防卫意图方面更加透明。美国如果与中国建立伙伴关系，所有上述这些问题对于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和承担国际责任的国家是重要的。这样做可以提高美国公众对中国的认同，也会帮助美国在实施对华政策时不设障碍。
佐利克也对中国保证，美国将坚持“一个中国”政策中的条约、公报和本国的法律。他还承认美国需要尊重中国。
虽然美国国内政坛上有一部分极右势力对中国崛起怀有更大的疑虑，倾向于反对中国，阻止它挑战美国独一无二的霸权地位，但佐立克的讲话代表了美国对华政策的主流思想。如果中国基于本国利益，发挥美国所提议的作用，那么未来两国关系将建立在更加健康的基础之上。两国的关系也不会像我们在最近30年中看到的那样跌宕起伏。
现在中国能够接受美国在其亚太地区盟国的军事存在，这对美国来讲也是非常重要的。
三、美日关系
美日关系是东亚地区乃至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因为它们在朝鲜战争时期便缔结了这种同盟关系。但他们必须克服由于美国战略变化、面临的新威胁和军队变革导致美国军力调整所带来的问题。另外还有贸易争端问题。
日本在处理与美国的盟国关系时应该更加自信，也应给予美国在本地区的积极存在以真正的支持。日本制定本国的亚洲政策是有益的，将有助于恢复其经济增长之路，同时增强它发挥作用的自信，证明她是东亚地区负责任的国家。
中日关系目前处于1980年两国关系正常化以来的最低潮，主要是基于历史的原因，也就是说，1936-1945年间日本侵华的历史问题一直未能在中日间得到解决。中国人的愤怒还因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及修改关于那一段历史的教科书问题而加剧。另外，这与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对未来该地区领导地位的竞争意识，以及对近海潜在能源资源的争夺等都有关系。所有这些因素使两国克服紧张关系更加困难。同时，两国关系的发展对东亚的和平、稳定和进步也至关重要。小泉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对改善日本与中国及该地区其他国家的关系毫无益处。应该鼓励日本天皇和皇后以及政府高官、政治精英一个替代性的世俗的仪式以纪念8月15日战争结束的活动。实际上，靖国神社的问题并不是参拜，而是日本如何解释第二次世界大战，如何解释邻近纪念馆里陈列的日本暴行。很多人认为这些陈列是不负责任的和错误的。
中日可以通过双方贸易和投资的增长缓和紧张关系。中国目前已经超过美国，成为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也帮助日本克服了长期以来的衰退。两者都非常渴望建立一个将来可以缓和紧张关系的东亚共同体。但是，发展长期建设性关系需要认真努力，也需要时间。东亚峰会可以实现他们的努力，改善双边关系。这也正是建立东亚共同体的目标。
民族主义可以成为团结和民族振兴的力量，也很容易发展成为无法控制的盲目爱国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的和解为中日提供了很好的模式，当然也有一些警示。 如果中日关系不改善，就会成为建立东亚共同体的障碍。佐立克第一次表达了美国希望两国克服分歧，建议建立一个美、中、日三国历史学家都参加的三边会议。
四、美印关系
美国与印度的关系大有改善，这对该地区来说是有益的。在美国看来，印度国际形象的改善和经济的持续增长将使之成为长期制衡中国的战略力量。但这种制衡作用是不是很快显效并不明确。印度是一个大国，不至于成为别人的工具。
东亚国家也认同了印度在东亚的地位，并且邀请它参加2005年12月在吉隆坡举行的第一届东亚峰会。中国也欢迎印度开放，邀请印度参加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三个东盟成员国提议的维护马六甲海峡的安全工作。
印日关系也可能很快得到改善，因为它们的经济具有互补性，特别在高科技领域。这种关系早就应该发展。不过，政治领域的合作可以更加稳步发展。
虽然由于1962年的战争留下的创伤还未完全愈合，但中印关系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两国边界关系还没有最后划定，但两国在经济关系迅速发展的同时，努力建立战略关系。
五、美韩关系
韩国新一代领导人上台之后，由于他们不理解朝鲜战争，不愿意附属美国，两国关系出现了一些问题。美国仍然打算克服与韩国新一代领导人之间的分歧，但这需要时间。朝鲜核扩散问题也是两国关系中的一个问题。美国当前急于解决朝核问题与韩国基于政治和情感的原因而对北方更为坦诚的态度正好背道而驰。
韩国对朝鲜的态度与中国相近，两国都不希望其政权倒台，在韩国和中国北部引起大的混乱，造成可能的难民潮和付出经济代价。
韩国已经从政治上和经济上改善了与中国的关系。目前大约有十万韩国学生在中国学习。中国已经成为韩国最大的贸易伙伴。韩国对中国的投资也有很大的增长。韩国与中国的关系要比他们与日本的关系亲密，但对中国仍心存疑虑。毕竟，与大国相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六、美国与东盟国家关系
东盟并不强大，但作为东亚的地区机制，它在维护地区和平稳定方面发挥了领导作用，也促进了经济合作。在建立和支持亚太及东亚地区主义的发展方面，它也起了领导作用，而且赢得了外交影响力。
经历了九一一恐怖主义袭击及其在东亚引发的后果之后，美国对东盟制订了更加全面的政策，包括在经济领域与一些东盟成员国建立自由贸易区，并与它们发展战略伙伴关系。在即将召开的东亚峰会上，美国总统布什与东盟各国首脑将就此签署协议。
一些东盟国家对美国感到失望，因为在1997~1998年的金融危机中，美国没有帮助东盟国家克服危机。但是，助理国务卿佐利克最了解东亚，在他的领导下，希望将来美国对东盟的政策更加全面均衡，也希望东盟国家能够为美国提出建议。布什第二任的目标就是促进美国与东盟战略伙伴关系的发展。
中国与东盟的关系在过去的15年里有了飞跃性的发展。首先，中国的积极外交消除了东盟国家对中国的威胁看法。其次，对中国经济竞争力的忧虑5年前还非常严重，现在他们变得更加顺从了， 因为中国与这些国家建立了更加合作的关系，包括向他们开放市场。2010年，中国与东盟原有的成员国将完全建立一个自由贸易区；2015年，与东盟新成员国完全建立自由贸易区。中国对东南亚的投资大大增加，尽管这些投资主要分布在资源和能源领域。全方位的功能性合作已经达成一致，部分已经实现：例如在非典、禽流感和其他传染病防治方面，在湄公河的开发、交通和高科技方面。
在安全领域，中国与这些国家对南中国海权的争夺已经平息。在非安全领域，例如，打击毒品和贩卖人口，中国是《东盟友好与合作条约》（TAC）的第一个对话伙伴。在教育和文化领域，中国与东盟也进行了很多合作。总之，双方都认识到，它们的战略伙伴关系不仅符合各自的利益，也有益于地区和世界。 它们的关系是与东亚其他大国战略伙伴关系的组成部分。
七、美俄关系
美俄两个大国的关系，将受到全球问题，特别是核不扩散和裁军问题的影响。在打击全球恐怖主义的斗争中，美国在属于前苏联的中亚地区派驻了军队。美国还关心俄罗斯的民主化及其未来的发展。鉴于俄罗斯的能源及其潜在的发展前景，经济问题也变得更加重要。美国还密切关注俄罗斯与中国和欧洲的关系。中俄关系已经有了改善，这被认为对美国在该地区的主导权形成了制衡。中俄边境问题基本解决，两者还与中亚四国组成上海合作组织，共同打击恐怖主义，影响中亚。
中俄边境贸易虽然有限，但是有了增长，因为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是其比较发达的地区。将来俄罗斯与中国的能源关系非常重要，他们已经感觉到来自日本的竞争。
虽然边境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但毕竟边界线太长，两者仍心存芥蒂，特别因为俄罗斯的东部地区人口稀少。
八、结束语
中美关系中有两件事非常重要，值得记住。第一是历史。虽然遭受过挫折，但美国恢复的能力非常强大。越战、水门事件、德黑兰美国使馆被占、对伊（朗）售武，卡特时期经济政治萎靡等等，美国都是在短期内克服的。冷战后，随着苏联的崩溃，美国已经成为目前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
在修正了第一任期的一些政策后，布什第二任期的政策更加均衡。他们切实认识到仅靠单边主义和超级大国政治是行不通的，美国需要朋友和盟友。美国可望在国际合作中更加具有同情心。
其次要记住的就是，美国仅靠其轴辐型政策（hub and spokes）在东亚是行不通的，因为全球化和地区主义已经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双边关系固然重要，但不能解决地区和全球问题。这些问题必须靠地区合作和全球多边主义合作才能解决。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克服传染病以及解决国际经济问题显然都是这么做的。
这就是为什么东亚共同体的想法具有很大的意义。多边合作是解决和克服双边低效的最直接的战略。亚太经合组织（APEC）、东盟地区论坛(ARF)、太平洋经济合作理事会（PECC）、太平洋安全合作理事会（CSCAP），以及东盟等这些多边机制变得如此重要，需要不断加强。只有通过改善双边关系，加强地区机制安排， 才能防止误解、紧张和对抗。在东北亚问题上，美国、日本作为一方，中国、韩国作为一方，它们之间的分歧必须以全力克服。如果六方会谈取得成功，可以成为东北亚地区的安全机制。这不是不可能的。
（魏红霞译、朱世达校）
尤素福·瓦南迪（Jusuf Wanandi）:印度尼西亚国际战略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