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研究》2010年第4期

 

中期选举与美国未来政治走向

 

梅仁毅、杨强

 

2008年是大选年,美国选民怀着极高的期望,选举非洲裔民主党参议员贝拉克·奥巴马作美国总统。时间飞驰,两年过去了。美国国内对奥巴马不再是一片欢呼,而是指责连连。不安、失望和愤怒的选民在2010年11月的中期选举中给了民主党一次“鞭打”(shellacking),使民主党在众议院丢失了63个席位。奥巴马政府执政两年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其遭到这么严重的失败呢?

在外交上,奥巴马提出在相互尊重和利益相连的基础上建立伙伴关系,解决全球问题,改善美国形象。就任总统后,奥巴马也确实去了欧洲、非洲、南美,访问了亚洲和埃及,到处“伸出橄榄枝”,表示愿意倾听其他国家的声音。2009年4月,奥巴马在布拉格提出建立无核世界的构想。一年后,2010年4月8日美俄两国首脑在布拉格签署了《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双方同意消减30%的弹头。同年6月,在华盛顿又召开了由40多个国家和欧盟、联合国等有关国际组织参加的核安全峰会。然而,3个月后,美国却在内华达州沙漠地带地下约300米深处的试验场进行了代号为“巴克斯”的亚临界核试验,而这与“无核武世界”的倡议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此外,《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还未经参议院批准,中期选举后,已有重量级共和党参议员表示要坚决阻止此条约获得批准。8月31日,奥巴马宣布美国在伊拉克的战斗任务已经结束,所有部队将在2011年底前撤出,但他同时指出“这应视为美国给全世界的一个信息,美国准备维持和加强我们在这一刚开始的新世纪中的领导权”。【注释】 Barack Obama, “Obamas Remarks on the Iraq Drawdown, ”The New York Times, August 2, 2010.【注尾】 在亚洲,美国加强与澳大利亚、印度的关系,与越南、韩国举行联合军演,插足南海问题,在钓鱼岛问题上对日本予以支持,这一系列战略调整导致了中美关系降温。在中东地区,奥巴马一度批评以色列的扩建定居点行为,引起了美国犹太人的不满。中期选举后,即将担任众院多数党领导人的犹太裔共和党人埃里克·坎特(Eric Cantor)于11月10日会见来访的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时,向他表明共和党为了保护和捍卫以色列的利益,将不惜与美国政府唱反调。【注释】 Glenn Greenwald, “Eric Cantors Pledge of Allegiance,” Information Clearing House, Nov.14, 2010.【注尾】

可以说,两年来的美国外交形式上改变远远多于实质成就,但是正如布鲁金斯学会2010年2月28日发表的《我们在世界上的表现如何》一文中所指出的那样,“在国外,对美国的好感在上升,特别在欧洲。”【注释】 Carol Graham, “How Were Doing in the World,”   Feb. 28, 2010,原文可以在网页http://www.brookings.edu/papers/2010/0228_recovery_renewal.aspx找到。【注尾】皮尤研究中心2010年6月17日的民调表明,英国对美国的好评率由2007年的51%上升至2010年的65%,法国由2007年的39%上升至2010年的73%,德国由2007年的34%上升至2010年的61%。【注释】皮尤研究中心 2010年6月17日。【注尾】“跨大西洋趋势”(Transatlantic Trends)2010年的调查显示,欧盟11国对奥巴马外交政策的支持率仍居高不下,平均为78%。【注释】 Transatlantic Trends, “Key Findings 2010.” 【注尾】在国内,支持奥巴马的人远比欧洲要少。据奎尼派克大学(Quinnipiac University)2010年8月公布的民调数据,支持奥巴马外交政策的美国人为45%,反对者为44%。小布什政府的副国家安全顾问埃利奥特·艾布拉姆斯(Elliott Abrams)在《旗帜周刊》上撰文批评奥巴马的做法。他把这种做法归纳为“接触、道歉、避免冲突、低姿态和向过去蔑视为专制政权的国家伸出和解之手,这种温和的路线得不到结果,如果有的话,也是很一般的。”【注释】 Elliott Abrams, “People Not Placards, the Real Cost of Obamastyle Diplomacy,” The Weekly Standard, Dec.7, 2009.【注尾】霍普金斯大学教授法乌德·阿贾米(Fouad Ajami)则在《华尔街日报》上写道:“深受美国有罪思想的影响,奥巴马先生及其左右就提出一个主义、一种政策,那就是美国赎罪。奥巴马先生的外交政策乱成一团,那是他自己的责任。”【注释】 Fouad Ajami, “The Arabs Have Stopped Applauding Obama,” Wall Street Journal, Nov. 29, 2009.【注尾】《华盛顿时报》网站2010年9月23日登载美国安全政策中心主任弗兰克·加夫尼(Frank Gaffnay)的文章,指责奥巴马主义就是“挖盟友墙角、长敌人气焰、损美国利益”。奥巴马主义的累积效应就是“美国的朋友减少、敌人增多,确保国家安全的选择减少。”【注释】弗兰克·加夫尼,“奥巴马主义”,原载9月23日《华盛顿时报》网站,译文登在9月28日的《参考消息》第三版。【注尾】实际上,在2010年,美国外交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资深外交分析家罗伯特·卡根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文章评价了奥巴马上台两年来美国外交政策的变化。他写道:“第一阶段是改善美国在世界上的形象。因此,对每个人,特别是对手们,摆出一副更为友好的面孔。第二阶段将是运用美国恢复的影响力,即使这意味着挑战某些人,使另一些人失望。” “如果说第一阶段是重新安排与大国,特别是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那么第二阶段就是找出这种重整的极限,并在产生分歧时采取更为强硬的政策。”【注释】Robert Kagan, “America: Once Engage, Now Ready to Lead, ”The Washington Post, Oct.1, 2010.【注尾】这种变化也可以在希拉里·克林顿今年9月8日在美国外交学会上的讲话得到印证。她在讲话中说道,“让我清楚表明:美国能够、必须而且一定会在新世纪中实施领导。今日世界的复杂性与相连性确实已产生了新的美国时刻,一个美国全球领导地位至关重要的时刻。……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时刻……为今后几十年美国的持续领导地位打下基础。”【注释】希拉里·克林顿在美国外交学会的演讲,2010年9月8日,美国外交学会网站。【注尾】这种两步走的做法其实就是“巧实力”的运用,其核心就是维护美国一超独霸的地位。正如卡根所指出的:“深信民主对于其他形式政府的优越性几乎永远是美国外交政策的指导思想。”【注释】Robert Kagan, “America: Once Engage, Now Ready to Lead.” 【注尾】 但是,由于这次中期选举美国选民关注的是国内经济问题,外交议题涉及不是太多,因此对选举结果的影响不大。

在国内政策方面,上任以来,奥巴马政府做了几件大事:一是在布什政府经济刺激计划基础上,于2009年2月通过新的经济刺激计划,投资8410亿美元,2010年10月又追加3500亿美元,把经济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二是通过不良资产处置计划(TARP), 花费约17000亿美元拯救了美洲银行、花旗银行、美国国际集团、房利美、房地美等大到不能垮台的金融机构,并部分接管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三家汽车公司,帮助它们渡过了难关。在政府帮助下,通用汽车公司已于2010年11月中旬重新上市;三是当报纸揭露接受政府救助的华尔街拿出近200亿美元作为2008年各级人员的红利(平均每人12.3万美元)时,奥巴马公开指责银行高管为“肥猫”。他说,“这些人未来有赚钱的时候,有拿红利的时候,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把这种行为称作“可耻”、“极端不负责任”。他说,“华尔街那些人要求政府帮助,我们也要求他们表现出点节制,有点纪律,有点责任感。”【注释】Sheoyl Gay Stolberg & Stephen Labaton, “Obama Calls Wall Street Bonuses ‘Shameful’,” The New York Times, Jan. 30, 2009.【注尾】随后,奥巴马政府建议制定高管收入的上限;四是推动国会通过并于2010年3月23日签署了9400亿美元医改法案(《病患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计划到2019年使没有医保的人口减少3200万,医保覆盖率达到95%。医改法案是奥巴马头两年的重中之重。他全力以赴,不顾共和党的一致反对,利用在参众两院的多数,加以通过。但到目前为止,只有38%到42%的人支持,20个州正在向法院起诉,挑战此法律的合宪性;五是于2010年7月21日奥巴马总统签署国会通过的《多德-弗兰克法案》。这被认为是自罗斯福新政以来改革力度最大、对金融行业监管最严厉的法律。这也是对里根以来推行的去监管化的一种逆转。在此之前,2010年4月16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对高盛集团及其员工法布里斯·杜尔提出“证券诈骗”民事诉讼,指控高盛集团涉嫌在衍生性商品交易中诈骗客户。7月15日证券交易委员会与高盛集团达成协议,高盛拿出5.5亿美元,3亿作为罚款,其余用作赔偿投资者的损失;六是有关延长小布什政府于2002年通过、将于2010年底到期的减税法案,奥巴马准备延长但对于年收入25万美元以上的家庭或20万美元以上的个人不予免税。这一点遭到共和党的激烈反对。

这些法律及措施对华尔街、某些行业及富人有不小的影响,引起了他们强烈的不满及反击。反击采取下列四种方式:

第一,制造舆论,指责奥巴马反对企业界。传统基金会网站晨钟(Morning Bell)今年7月9日登了一篇马克·布朗菲尔德(Mike Brownfield)写的文章,标题就是《反企业的奥巴马》。文章写道,考虑到奥巴马执政以来为政府干预私营部分加油,制造一种有害于企业发展、雇工和扩大经营的不确定氛围,这就难怪总统被标上反对企业界的“红字”。文章又称,许多企业界人士当年投票支持奥巴马,现在却一致认为奥巴马“心灵深处是反对企业界的”。【注释】Mike Brownfield, “AntiBusiness Obama, ”Morning Bell, July 9, 2010.【注尾】《华盛顿邮报》2010年6月23日的报导引用企业圆桌会议(Business Roundtable)主席伊凡·G.塞登伯格(Ivan G. Seidenberg)的话,指责总统和民主党的立法者们“为投资和创造就业制造了一种越来越不利的气氛。”报导认为塞登伯格的话反映了美国企业界对奥巴马越来越不满。【注释】 Lori Montgomery, “Business Leaders Say Obamas Economic Policies Stifle Growth,” The Washington Post, June 23, 2010.【注尾】2010年7月7日, 《华盛顿邮报》刊载了史蒂文·波尔斯坦的文章,指出“毫无疑问,大企业与奥巴马政府之间的恶感已经产生,这不是好事”。文章列举了企业领导人不喜欢的东西:医保、金融监管、气候变化与移民问题上的僵局,对保险公司、华尔街和石油公司的妖魔化等等。【注释】Steven Pearlstein, “Obama vs. Big Business,” The Washington Post, July 7, 2010.【注尾】奥巴马政府也想缓和与企业界的关系。据《晨钟》报导,2010年2月14日奥巴马总统举行了一次闭门宴会,宴请17位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向他们表示政府从根本上讲是对企业界友好的。但由于企业界反对的是几乎所有奥巴马政府的措施,所以无济于事。【注释】 Conn Carroll, “President Obamas ‘ProBusiness’ Policies Are Killing the Free Market,” Morning Bell, Feb. 25, 2010.【注尾】

第二,手握重金,静观事态变化。据美国评估公司穆迪10月28日发表的信息,2010年美国大公司(不含金融企业)手上握有的现金为9430亿美元,但不准备投资。实际上,马克·布朗菲尔德的文章就引用了专栏作家法里德·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的调查。扎卡里亚想了解,美国最大500家非金融公司手上握有1.8万亿美元的资金,为什么不用于投资、扩展?他得到的答复是,原因就是“经济的不确定性,来自新的法律、法规和税收,来自联邦机构权限的扩大,来自对奥巴马医改、金融改革含义是什么的不确定性。”【注释】Eric Lichtblaut & Michael Luo, “Big Gifts to G.O.P. Groups Push Donor to New Level,” The New York Times, Oct.21, 2010. 【注尾】换言之,就是对奥巴马经济政策的不满。奥巴马的经济刺激措施作用不明显,失业率居高不下,普通百姓不满情绪也在上升。这时,如果企业手中的资金能投入生产会缓解这种情况。但他们就是故意“坐在资金上面”,引发选民的不满和改变支持的党派。这明显是一种群体行动,是要给奥巴马颜色看。

第三,组织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PAC),把大量资金投向共和党。《华盛顿邮报》2010年9月28日列举了114个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其中77个支持共和党,占2/3。有两个现象值得注意:一是科赫兄弟,他们是总部设在堪萨斯州的科赫工业集团(经营制造,石油、天然气、木材)的掌门人,各自身价为215亿美元。他们同时是保守派智库如卡托研究所(Cato)和传统基金会的坚定支持者。戴维·科赫(David Koch)一手建立的组织“美国人为繁荣而斗争”(Americans For Prosperity),据说是茶党的组织者之一。2010年6月,科赫兄弟召集了一次针对中期选举的会议,约210人参加,包括保险公司、石油行业、金融界的大老板,共和党的选战专家,保守的舆论界人士等。他们讨论了什么至今仍不得而知,但这次会议表明大资本家在行动。另一个是小布什首席选战顾问卡尔·罗夫(Karl Rove)建立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美国处于紧要关头”(American Crossroads),该委员会到2010年9月份已募得3200万美元,并在9月份的两天内投入280万美元,制作攻击民主党候选人的广告。得克萨斯州的建筑商佩里·霍姆斯,身价为6亿美元,2010年9月就捐了700万美元给这个委员会。而且他本人与罗夫交往已有25年。【注释】Eric Lichtblant & Michael Luo, “Big Gifts to G.O.P. Groups Push Donor to New Level.”【注尾】《华盛顿邮报》2010年9月28日报道说,“美国处于紧要关头”委员会把钱投在了参院两党竞争激烈的八个州。从选举结果看,其资助的候选人在六个州取胜,仅在科罗拉多和内华达州失利。在这八个州,“美国处于紧要关头”委员会共投入560万美元。【注释】 T. W. Farnam & Nathaniel Vaughn Kelso, “Campaign Cash: Who Is Spending Where in 2010, ”The Washington Post,Sep. 28, 2010.【注尾】 企业界充分利用最高法院2010年1月在公民联盟组织(Citizen United)诉联邦选举委员会一案的裁决,允许企业和工会将其资金用于广告,支持或反对某候选人。而3月联邦法院又裁定政府规定向政治行动委员会捐款设定上限为违宪,为大量金钱涌入政治行动委员会开辟了道路。一个典型例子是佛罗里达州第24选区,2008年当选的民主党众议员苏珊娜·科斯马斯(Suzanne Kosmas)受到共和党候选人桑迪·亚当斯(Sandy Adams)的挑战。到9月底,科斯马斯筹集的选举资金比亚当斯多三倍。因为缺乏资金,亚当斯一个竞选广告也没做。而支持共和党的政治行动委员会却发出了大量攻击科斯马斯的广告,最终使亚当斯赢得了席位。【注释】Jim Rutenberg, “ProRepublican Groups Prepare Big Push at End of Races,” The New York Times, Oct. 24, 2010.【注尾】 另一个例子是国际煤业集团高级副总裁罗杰·尼科尔森(Roger Nicholson)。他给其他公司高级官员写信,敦促他们筹款对付控制华盛顿的“极端反对使用煤炭”的民主党人。他特别提到要挫败竞选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的杰克·康韦(Jack Conway)和竞选连任的西弗吉尼亚州众议员、众议院自然资源委员会主席尼克·J.拉霍尔(Nick J. Rahall II)。他们的活动在竞选中最终挫败了康韦。【注释】Tom Hamburger, “Corporate Campaign Cash Floods US Elections,” Information Clearing House, August 5, 2010.【注尾】 这种金钱的干预使民主党三位资深众议员切特·爱德华兹(Chet Edwards)(德克萨斯州,连任10届)、约翰·M.小斯普拉特(John M. Spratt Jr.)(南卡罗来纳州,连任15届)及艾克·斯克尔顿(Ike Skelton)(密苏里州,连任17届)落选。另外两个极为主动的行业或集团是石油行业和美国商会。石油行业是为了保证第112届国会的能源政策对这一行业有利,【注释】Rate Sheppard, “Big Oils 2010 Gusher,” Mother Jones, Oct. 4, 2010.【注尾】而美国商会是坚决反对加强监管的,其投入100万美元支持的两个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全部当选。【注释】Tom Hamburger, “Corporate Campaign Cash Floods US Elections.” 【注尾】 能源利益集团到2010年10月为止投入6850万美元,其中1730万用于8~10月的广告。投入最大的是美国石油协会(American Petroleum Institute),共3900万美元。美国清洁煤电联盟(ACCCE),投入了1600万美元。据统计,接受石油和天然气公司捐献10万美元以上最多的20名参议员候选人,15人为共和党人。名列前10名的有9人是共和党人,全部当选。【注释】Rate Sheppard, “Big Oils 2010 Gusher.”【注尾】

第四,利用美国政治文化中一些深层次的观念,动员组织民众。茶党积极分子兰德·波尔(Rand Paul)赢得肯塔基州参议员席位后,在庆祝胜利集会上声称,“美国人民对华盛顿的决策不满意。今晚出现了一个茶党的海啸,我们给了他们一个信息。我去华盛顿上任第一天就带着这个信息——稳健的财政、有限政府和平衡预算。”【注释】Krissah Thompson & Amy Gardner, “Victory Give Force to Tea Party Movement”, The Washington Post, Nov. 3, 2010.【注尾】 这些内容既是经济财政保守主义者的诉求,也有着深层的文化内涵。美国一直对权威政府存有戒心。在困难、危机时期,美国人一方面希望政府解困,一方面又怕政府管得过多,过分强大。他们对待8000多亿美元振兴计划的态度也是如此。而共和党和企业界人士就是利用这种心态,攻击奥巴马政府干预过多,插手私营企业部分过多,甚至介入到医疗领域,有侵犯公民个人自由之嫌。小政府大社会就是保守主义者的口号。奥巴马上台两年财政赤字共2.72万亿美元。2010年6月2日财政部公布的政府债务达到13.08万亿美元。虽然这与共和党的八年执政有密切关系,但在竞选中,共和党割断历史,攻击奥巴马政府大把花钱却成果很少,并大讲外国债权人握有大笔债劵,构成了对美国的威胁,使选民因而产生今不如昔,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国家变了等恐惧心理。对医疗保险的介入,对华尔街的监管,对大公司高管收入的限制,不给收入最高的1%人免税,这一切都被攻击为“极端自由主义”、“社会主义”。早在20世纪30年代,当罗斯福总统实施新政时,就被骂作在美国实行专制社会主义。今天,这种指责又出现了。对美国人来说,“社会主义”是让他们恐惧的一个词汇。几十年的反社会主义宣传,已将这个词与邪恶、专制联系到一起,经常会引起美国人本能的反对。因此,医改法案反对者就推出这样的口号:难道你要让政府决定你上什么保险,在哪里看病?今天政府可以决定你去哪里看病,明天呢?政府又将决定你的什么?许多反对者就是接受了这种暗示。

把华盛顿政客与普通民众对立起来,利用普通民众传统的对精英控制政坛的反感,是茶党人士和企业界人士运用的又一策略。这也是两党多年来运用的一个策略。当年,卡特竞选时就是打出自己不是华盛顿圈内人士的旗号。实际上,茶党的普通参与者并不知道背后支持他们的、出钱出力的是一些亿万富翁、大财团。今年,华盛顿圈内人士还有另一层含义,一层无法明说的含义,那就是在华盛顿主政的是一位非洲裔总统。这就是为什么88%的茶党参加者是白人。美国历史上政坛长期为白人把持,今天的变化对一部人来说仍然是难以接受的。这种情结正好通过名正言顺的理由加以表述。是靠市场调节还是靠政府干预?是加强政府对金融业的监管还是让金融业自制?是精英统治还是发挥草根作用?这就是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和茶党提出的三个问题。问题的背后则是对政府的不信任与警惕,对草根运动的迷信和对社会主义的恐惧。而这三点又都深深扎根于美国历史和文化之中。经济复苏缓慢,失业率居高不下,这使企业界和共和党的战略在中期选举中成功。

此次中期选举的结果对美国未来政治走向,将可能产生下列影响:

(一)传统基金会主席埃德温·J.福伊尔纳(Edwin J. Feulner)于选举后第二天发出一封公开信,列出下届国会五项重要任务:(1)大力消减政府开支;(2)废除奥巴马的医改法律;(3)停止一切提高税赋的做法;(4)保卫美国安全,停止再向外国独裁者低头哈腰;(5)让选举出来的官员重新掌舵,终止行政机构滥用权力的做法,如环保署及其影响就业的限制与交易方案。【注释】Edwin J. Feulner, “How Can You Reinforce the Conservative Wave,” The Heritage Foundation, Nov. 4, 2010.【注尾】 而“茶党爱国者”(The Tea Party Patriots),一个据说是最大最成功的茶党团体在10月的一份备忘录上透露他们将坚决反对限制与交易、进一步刺激经济的投入、对移民法的全面改革,甚至新的竞选资助法。【注释】Stephanie Mencimer, “The Tea Partys PostElection Plan for World Domination,” Mother Jones, Nov. 2, 2010.【注尾】共和党112届国会众议院议长约翰·A.博纳表明,共和党将坚决反对民主党试图让年收入25万美元的家庭和年收入20万美元的个人,不再享受布什时代的减税。

这一切都预示两党会在一系列问题上有剧烈的斗争。第一仗将是布什的减税法案2010年底到期后怎么办?虽然奥巴马总统在2010年11月3日的白宫记者会上表示他“绝对”愿意就延长减税问题,包括对富人的减税问题进行讨论,但是他表示在总统已签署的法案上,不会做重大让步。【注释】Peter Baker & Carl Hulse, “Deep Rifts Divide Obama and Republicans,” The New York Times, Nov.3, 2010.【注尾】可以预期,在今后两年,奥巴马希望的立法将不会成功,而且很可能在医改、监管等问题上,民主党将面临一场保卫战。共和党也可能利用众议院掌握钱袋子这一优势,在预算拨款上做文章,使医改名存实亡。在环境问题上,奥巴马总统承认限制与交易的立法已经死亡,而许多环境科学家担心他们和环境科学可能成为112届国会的攻击对象。达雷尔·伊萨(Darrell Issa)众议员有可能担任众院监督与政府改革委员会主席,他就说要召集一系列听证会,就科学政治化问题进行听证。而乔·巴顿(Joe Barton)众议员可能担任众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主席,他认为全球变暖是“彻头彻尾的傻话”。【注释】Kate Sheppard, “The GOPs Coming Witch Hunt,” AlterNet, Nov. 10, 2010.【注尾】民主党弗吉尼亚州第五选区众议员汤姆·佩里埃楼(Tom Perriello)在这次竞选连任中失败,就是因为他在众院投票支持限制与交易法案,而共和党的挑战者散布说他的赞成票意味着很多人失业。选民听信了这种言论。

(二)皮尤研究中心于2010年11月3日和11日公布了两份民意调查报告,有几点值得注意。一是这次把票投给共和党的主要是白人,占投票人数的60%;老人(65岁以上者),占投票人数的19%,其中58%投票给共和党;年收入在10万美元以上者,占58%;保守派占投票人数的41%,远高于自由派的20%,其中84%投了共和党。皮尤中心得出的结论认为,共和党的选民基础是年龄稍长、更富裕些、更保守的人。二是当问到对这次共和党获胜是何感受时,48%的受访者表示高兴,远低于1994年中期选举共和党取胜的57%或2006年民主党取胜后的60%。三是56%的共和党受访者认为共和党的领导人应该更偏右一些,66%认为共和党的领导人应与奥巴马对着干。【注释】Pew Research Center Publications, Nov. 3, 2010; Nov. 11, 2010.【注尾】 这些数据表明,共和党的选民基础趋于保守,这将决定共和党未来的政策。与此同时,选民对选举结果并不特别高兴,证实了这样一种分析,即选民把票投给共和党,更多是表明不满,而不是赞成共和党的政策主张。事实上,皮尤中心2010年11月11日的民调也表明,只有41%的人赞成共和党的主张,反对者为37%,这又远低于1994年共和党取胜时52%的赞成率。这就是说,如果共和党在政策主张和做法上走极端,重复1994年金里奇的错误,而民主党能仿效克林顿的和解策略,那么,到2012年,选民有可能再次抛弃共和党。两党在重大政策上难以妥协,但策略高明与否,仍会带来不同结果。

(三)这次中期选举中共和党赢得29个州的州长席位,这对即将进行的选区划分会有重大影响。美国的政治史告诉我们,州选区划分决定权在州。哪一个党在本州执政,就会使划分有利于自己。1812年民主共和党人截利任马萨诸塞州州长,他从党派利益出发划分选区,创造了一个新词截利蛇(gerrymandering)。这次划分,党派利益必然是重要标准。划分确定后将会延续十年,直到2020年的人口普查。

(四)在外交政策方面,首当其冲的是美俄签订的新削减战略武器协定(new START)。该协议已送参议院,能否在第111届国会通过将决定协议的命运。共和党已有议员公开表示反对,认为美国不够强硬。另一个就是对外贸易。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调查表明,44%的受访者认为自由贸易协定及世界贸易组织的政策对美国有坏处,其中54%的共和党受访者持这种观点。认为自由贸易导致美国就业下降者占受访者的55%。在双边贸易中,认为与中国的贸易对美国有好处为45%,有坏处为46%。这也可以预示中美在贸易问题上的摩擦会增加,要求中国大幅度调整汇率的压力也会增加。奥巴马政府为了争取选民,在这些问题上调整的余地不大。近年来的选举历史表明,选战中间攻击对方对中国软弱,已是一张有用的牌。选举之后,这张牌还会使用,特别是利用美国民众对美国衰弱的担心和忧虑。忧虑、恐惧始终伴随着美国的发展。美国弱小时,这种忧虑、恐惧存在,美国成了唯一超级大国之后,这种心态仍然存在。九一一事件后,这种心态更为突出。利用民众的恐惧心理,煽动民众恐惧情绪,这在中期选举中大有人在。“对移民的恐惧、对政府控制我们生活的恐惧、对国家无可挽回的变迁的恐惧”就是某些人煽动的具体内容。【注释】Frank Schaeffer, “Fear Agenda,” AlterNet, Nov. 10, 2010.【注尾】 《时代》周刊2010年10月7日的一篇报道叙述了记者9月份在全国采访的感受。他说:“美国人这些天都在谈政治。话题之一是越来越感到作为一个国家,我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们的孩子不可能像我们过去那样,生活得那么好,中国现在坐在司机的位置上。”“每提到一次阿富汗,就会提到中国25次。”【注释】Joe klein, “Encountering Anguish and Anxiety Across America, ”Time, Oct. 7, 2010.【注尾】 “华盛顿观察”的一篇文章引用2010年4月皮尤研究中心公布的一项民调显示,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对中国经济的增长感到不安。两年前认为美国是世界上经济最强大的国家的被调查者占46%,2010年只有38%。认为中国最强大的被调查者两年前为26%,现在为41%。皮尤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茱莉安娜·霍罗维茨(Juliana Horowitz)指出,这说明“在美国人心目中,中国已经取代美国,成为世界上经济最强大的国家。47%的美国人认为这对美国不利。所以美国人已经开始担心中国,担心中国的经济发展”。【注释】陈雅莉,《妖魔化中国,美国中期选举很丑陋》,载《华盛顿观察》,2010年10月30日。【注尾】美国居于世界首位的日子太久了,美国人也认为这第一非美莫属。“拉斯马森民调报告”2010年5月16日公布的结果表明,51%的选民认为美国是人类最后最美好的希望。这种美国例外论、美国优越论伴随着担心与恐惧,就是这次选举的深层文化、价值因素。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因素不会因为选举结束而消失。笔者认为这次中期选举最重要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当今美国谁说了算?《环球时报》10月14日的报导道引用一位2008年支持奥巴马的华尔街风险投资家给奥巴马首席经济顾问萨默斯的一句赠言:和美国债权人要搞好关系,不要自讨苦吃。其实这句话就是上述问题的答案;二是美国文化中的恐惧感。九一一事件后,小布什政府充分利用了这种恐惧感,做了许多和平时期不可能做的事。这次,卡尔·罗夫等人又利用了这种恐惧感。一方面要维持和捍卫美国对世界的领导,另一方面又认为中国等新兴国家的发展对其地位构成威胁,这种对世界形势的分析与评价将对未来中美关系发展产生持续的影响,我们必须有清醒的估计。

梅仁毅:北京外国语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杨强:北京外国语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在读博士研究生